新编晋剧《烂柯山下》观后

作者：王笑林（原山西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原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副会长）

由太原市晋剧艺术研究院演出的故事新编晋剧《烂柯山下》，编剧徐棻，导演任庭芳，谢涛、魏建琴担纲主演。《烂柯山》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传统剧目，全国各个剧种都有演出。最早是元杂剧《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和明传奇《烂柯山》讲述的故事，也是昆曲的主要演出剧目之一。故事主要讲述书生朱买臣屡试不第，一贫如洗，其妻崔氏嫌贫爱富，不堪忍受清贫，百般羞辱朱买臣后又逼迫买臣写下休书，允她另嫁他人。后朱买臣赴京应试得中，官封太守，衣锦荣归。崔氏街前拦马求买臣收留，买臣马前泼水，让崔氏将水收覆方可相认。崔氏羞愧无颜投水而死。后人戏曲演出多以《朱买臣休妻》做为中心事件，在梆子戏里还以《痴梦》做为折子戏展现小旦演员的表演功夫，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编剧徐棻是我国当代非常著名的女编剧，她在谢涛主演的《烂柯山下》剧目创作中进行了重大的修改，中心事件和主题立意都和过去的剧目不一样，故事也重新进行了构思。在徐老师的剧本中，家境贫寒的崔巧凤和寡嫂住在一起。嫂子急于将小姑子巧凤嫁出去，既可减轻负担，又能通过收取聘礼发些小财。但是巧凤没有看上嫂子介绍的男人，却看上了前来书写婚书的朱买臣，并不顾嫂子的阻拦，毅然跟随买臣住到一起。可惜经过数年的辛苦，买臣都没有考中。贫苦的生活使巧凤难以忍受。一天喝酒之后，硬逼买臣给自己写了休书。巧凤虽说让买臣休了自己，其实她心里仍旧惦记着买臣，所以当嫂子再次给她说婆家时，都被她拒之门外。后买臣高中荣归，巧凤来到大街前，碰到朱买臣，希望买臣同自己破镜重圆，遭到买臣“泼水难覆”的羞辱，在悔恨和羞愧中，巧凤跳水自尽而亡。该剧没有仅仅停留在崔巧凤的嫌贫爱富上面，而是对朱买臣“马前泼水”的极端行为也进行了抨击。朱买臣回到自己的茅草屋时，看到一切如旧，包括自己的诗书都整齐的摆放在那里，仿佛等待自己的归来，他这才明白妻子并没有把他忘记。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再次看到的巧凤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剧中的崔巧凤也一改过去传统剧目中一味谴责的做法，把她塑造为一个原本是追求幸福、向往和睦夫妻生活的女子。起初，她并不愿意嫂子给她安排的极不合自己心意的婆家，而是大胆的追求了一贫如洗的朱买臣。当然，在她的内心深处是盼望有朝一日能够有出头之日的机缘的。这种自私的想法，按说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不可能人人都是圣人。她的悲剧在于没有把这种“美好”的愿望坚持下去，忍受了七、八年的贫困后，没有坚持到最后朱买臣得中的那一天。虽说她逼迫买臣写了一纸休书，但是她并没有离开这个家，仍旧怀念着过去和买臣一起的贫困日子，尽管这种日子给她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对于这样一位并不是很坏的女子，当高中归来、衣锦还乡的朱买臣当街泼水，羞辱她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是把她推向了死路一条。其实，朱买臣回到自己曾经住过的茅草屋时，就已经后悔不该对自己曾经的妻子那样的羞辱，他对两人过去的生活也依旧是十分眷恋的。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当崔氏的遗体摆到朱买臣的面前时，他的悔恨和痛苦绝不亚于大街上给崔巧凤泼在地上的那盆水所带来的打击和震撼。“马前泼水”泼掉的不仅是巧凤的颜面，难道没有朱买臣对人的宽容，对过去穷困但是乐观生活的回忆吗？

如果说过去的《烂柯山》《马前泼水》是对嫌贫爱富的妇女的尖锐批判的话，晋剧《烂柯山下》就是对家庭生活中的丈夫的震撼与惊醒。其实，家庭中的夫妻应该是平等的，追求生存、渴望幸福是每个家庭成员都向往的。而在为家庭做出贡献的时候，男女都应该做出牺牲，也都有可能出现错误。在对方有了错误或者失足的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不仅是对妻子的考验，也是对丈夫的考验。只要夫妻之间爱情还存在，就不应该采取极端的办法对待另一方。崔巧凤逼迫买臣写休书是极端的做法，而买臣马前泼水更是极端甚至是置人于死地的做法。所以，在这出戏里，朱买臣的悔恨要更胜于崔巧凤的悔恨。巧凤用自己的死赎回了自己的过失，朱买臣却要在后半生的时间里来不断叩问自己的良心和感情。孰轻孰重，观众自然会有明确的感受。

徐棻编写的《烂柯山下》剧本要求演员在剧中对朱买臣和崔巧凤的性格把握难度是相当大的。过去的《烂柯山》或者《朱买臣休妻》剧中，人物个性都是比较单一的，根本没有现在剧中的复杂个性发展。崔氏基本是以反面人物的面貌出现，观众只有谴责和嘲笑的成分。对朱买臣当然是充满同情与为其抱不平的态度。而在这出戏中，朱买臣的性格心理是在不断变化的，所以对人物的情绪、个性特征的前后变化都要表看演者的功力。谢涛扮演的朱买臣不仅保留了她须生唱腔的艺术特色，而且在人物个性的准确把握上达到了新的高度，值得可喜可贺。魏建琴扮演的崔巧凤也有相当的难度，这个前后个性完全不同的小女子，通过她的表演，不仅使我们看出了人性的弱点，更看到了她的所拥有的自尊与尊严，这也是人性化的体现。巧凤的死，你可以说是羞辱的死，但是更可以看到的是贫富差距对人性的残忍。魏建琴不仅在旦角唱腔上给观众留下印象，而且也使巧凤这个人物更加真实、更加令人同情。我想，这就是这出戏留给观众的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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