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果仙：我演《打金枝》里的唐王

在我四十年的舞台生活中，我演“打金枝”这出戏里的唐王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可是，以往我只简单的把这出戏看成是一场宫廷中的家务纠纷，认为演这出戏就要讲究一代帝王的气派和威风，为演戏而演戏，不了解有什么目的性。因此尽管演了上千次“打金枝”了，却谈不上在艺术上有多少的矛盾冲突、主题思想。甚至，对戏里唐王的性格都是相当模糊的。

1952年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会演以前，我对这个戏作过一些学习研究，会演后对这出戏和唐代宗这个人物的认识有了提高，通过这几年的多次演出和去年在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打金枝”舞台纪录片后，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体会。

“打金枝”是一出很好的古典喜剧，它的故事是在民间传说了多年，经过不断地丰富发展才搬上了舞台，搬上舞台后又经过历代戏剧家的加工创造，才成为我们晋剧的优秀传统节目。“打金枝”这出戏，写的是唐朝时候的郭子仪之子郭暖(唐代宗的驸马)因其父寿诞之日，公主不去祝寿，席前被人讥笑而恼羞成怒，回宫去打坏了宫门上象征皇家礼节的红灯，并责打了只讲“君不拜臣”不顾翁姑之礼的公主，公主被打后跑去禀告了父王，要求与她作主出气。但唐代宗却以君臣和睦为重，不但未责怪郭子仪和惩处郭暖，反而给郭暖加官晋爵，从此免去宫门红灯让他自由出入，免去君臣大礼让他们以夫妻相称，并劝其二人和好。这出戏以十分幽默有趣的喜剧手法，从描写宫庭生活的一个片段里，反映出了古代人民想象中的夫妻平等自由的生活感情和封建伦理观念的矛盾，又以免去红灯、公主驸马只以夫妻平等相待的具有浪漫色彩的处理，来符合了人民的想象。这戏的故事是发生在唐朝“安史之乱”以后，戏中的郭子仪是平定外患，保卫唐朝江山的最大功臣，当时的皇帝唐代宗不论从适应民情公理与自身的利益来讲，都不能不特别敬重劳苦功高并对稳定江山继续起着有力作用的大臣郭子仪。因此，通过这场宫庭趣事，还形象而曲折地表现了当时人民对郭子仪的敬仰，也在这一事件的处理上赞扬了唐代宗的智慧与贤明。这也就间接显出了人民提倡目光远大、胸襟宽宏和以长远利益为重的精神。

我现在演唐代宗，戏一开始，自己是置身于一种天下安定，乐享富贵荣华的境界中的。唐王与沈后正以愉快悠闲的心情在御花园散步，观赏鲜花。此时，太监捧来汾阳王郭子仪收下寿礼后表示感恩的回帖，自然地想到这一老臣的功勋，并与沈后谈到先帝念郭子仪功劳无比，把公主给他作了儿媳，而今既是君臣又是亲戚的情形，表示甚为满意。这里，就交待清楚了人物关系。

公主进宫哭诉受了委屈，唐王弄清楚了是因为不去给公爹拜寿而引起的事情，便责备她:“皇家女儿长得高高大大，不去与公爹拜寿反倒玩耍去了，真乃缺少管教!”在对女儿进行教训时，见她那撒娇哭泣的模样，唐王是既喜爱而又觉得有些厌烦的，故不得不像哄小孩般地顺着她的意思说话。在听到公主说驸马打了她时，唐王是感到惊奇的，心想这是不可能的事，郭暖怎敢如此大胆?弄明白驸马并未打伤公主，便有些带怒地责备她不该拨弄是非，这“怒”并不是完全当真，而是表现了对女二的疼爱和教育，还一边在埋怨沈后把公主“娇惯坏了”。这时，公主咯苏了很多，但唐王却未理会她。及至听到公主说郭暖连父王他也看不起，说唐朝的江山是郭家保住的，争来的……。这些话道出了真相，触犯了帝王之尊，他认为郭爱“不该把孤王的江山提”，因此真有点恼怒了。但是，智慧的皇帝，他对君臣关系与少年夫妻争吵中的闲言碎语，能够权衡轻重，如果惩处了郭暖，就必然冷淡了郭子仪，所以他绝不因这些细节而意气用事。他倒想借这机会来巧妙地教训一下自已的女儿，于是故意顺着她的意思言道:“孤定与皇儿消这口气，上殿去将郭暖立斩首级!”这下可把一心要向驸马出一口气的公主吓坏了!斩了驸马她岂不年轻轻的就守了寡？沈后不解其意也急忙上前相劝。唐王这时心里十分好笑，心想:“你也糊涂了，我怎会这样作呢?这样作岂不因小失大吗?”他示意沈后:“你放心吧，这是假的。”沈后意会之后，也和女儿玩笑起来，表示“我劝不准情，你自已去求吧!”她就坐在一旁不吭声了。天真的公主可急坏了，拚命向唐王撒娇使赖，苦苦求情。唐王为了要多让公主急一下，仍故意装腔作势了一阵。这时，聪明的公主才看出了父王的心眼，惊恐解除了，对驸马的气也自然地消了一大半。过去，我处理这几段戏，没有对人物的性格、所处的环境及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作深入的研究，对唐王那真真假假的复杂的内心琢磨不够，因而就未能使他的精神面貌在舞台上表现出来。所以当演到唐王听了郭暖说他的江山是郭家争来的时候，就完全去表现他的恼怒了，“火”得无法抑止，井且还弓上弦、刀出鞘，那情绪是非把郭暖斩首不可!这样，不但使这种“火”在当时难以收场，而且与唐王的性格是完全不符的。

唐王把女儿吓唬了一番并使满天云雾散开以后，太监禀报郭子仪绑子请罪来了，这是他预料到的事情。我在这场戏中，面带笑容地走出来坐在金殿上面，看见郭子仪惴惴不安地跪在殿中，感到郭子仪年迈功高又不自傲，真是一位好臣子。我急忙十分体贴地上前将郭扶起，使郭的沉重不安的心情得以消除，随即向郭提出了“从今后上殿来再莫下跪，老皇兄与孤王并肩齐”。为了表示君臣间亲密的关系，“论国法也应免除大礼，论家规咱本是儿女亲戚”。唐王对郭爱打公主的事不但不予问责，而且只字未提，显得宽宏大量。郭子仪连连“认错”，他更无二话可说了。于是不但不责罚郭暖，反而半开玩笑半认真表示：绝不让任何人欺侮郭爱，亏待了自己的女婿。回头对郭暖只略略警告了几句，就出乎他父子意想不到地予以官升三级，儿戏式地平息了这场可能恶化的风波，并令人感到无尽的风趣。郭子仪感恩不尽地退下殿去。唐王又回到梓童宫里，把女儿逗着玩似地免去了宫中的红灯，免去了君臣大礼。我以为唐王这样作的心理是这样的:虽然免去这些礼节有揖皇家威严，但获得女婿的服贴恭顺，郭子仪的衷心拥戴对他是大有好处的。而且免了这些礼节必然使得公主与驸马的感情和睦起来，不再惹事生非，不再给他找麻烦，可比什么都好。虽然金枝玉叶的公主当时还有些心服口不服地撒娇，但唐王知道小夫妻再闹不出个什么名堂了，于是就不了了之地笑着走开了。……果然公主、驸马和好如初。—喜剧到此就圆满终场了。

限于我的水平，我还不能把我现在对“打金枝”一剧和唐王这个人物的性格的认识和体会谈得更清楚一些，也许我的认识体会还难免有错误，并且我对我的演出也还不够满意，我希望在今后的演出中，在文艺界同志们、和观众朋友们的帮助指导下继续努力进行加工创造，以不断地增强自已角色的生命。（中国晋剧艺术网全网独家首发文献系列-作者：丁果仙 曾发表于《戏剧报》1956年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