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涛转益多师是吾师――我与晋剧大师丁果仙的戏缘

去年是晋剧大师丁果仙诞辰100周年,我虽未与大师晤面,但与她的戏缘甚深,特撰此文以表达对大师的敬意与怀念。

吾生也晚,未能亲聆大师謦欬。然而,我从小即对大师的唱腔非常熟悉。这一方面是因为我出生在一个艺术家庭,家中不乏丁大师的录音资料。另一方面,由于丁大师深受太原群众喜爱,所以,我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常于街头巷尾听见扩音器里播放着的丁大师的唱段。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梳着羊角辫辫的小孩,但常常一下子就被她那特殊的声音吸引。那声音一听就是丁大师的,但又分明是诸葛亮的、是李太白的、是唐代宗的……是她所扮演的剧中须生本来就有的那种声音。我被这种功夫深深地折服。

真正有意识地向丁大师学习,还经历了一个探索的过程。我11岁考入太原市戏曲艺术学校,先跟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花艳君老师学习青衣,1983年毕业之后,分配到太原市实验晋剧团工作,拜著名晋剧演员李月仙为师改学须生。李老师的唱腔高亢激昂,表演富有激情,使我获益匪浅。但我时常隐约有一种感觉,觉得我的女中音嗓音与丁大师更接近一些。后来排演折子戏《卖画劈门》,我想学习丁派唱腔,但又怕李老师有什么想法。当我提出这个问题之后,李月仙老师爽快地答应了,并没有我预先想象的门户之见。丁派传人武忠老师悉心教授,让我领会到以声音刻画人物性格的微妙之处,使唱腔的角色感更强了。

1994年初,排练现代戏《丁果仙》,是我深入领会丁大师表演艺术的重大契机,也是从那时起,丁大师热爱晋剧的执著精神及广泛吸收的勇气更加深深地打动了我,换言之,我有了自觉继承这种精神的意识。因为,我要演好丁果仙,就要深入研究丁大师的人生经历、艺术道路,深入体会她的思想、情感,并且要用丁派的艺术风格和艺术手段来表现她。当时我只有二十四五岁,演好这样一个角色并不容易。她不同于屈原等历史人物,也不同于范进等艺术形象,她生活于新旧社会之际,故交亲朋尚在,演得像不像、好不好,他们最有发言权。凭着对丁大师的热爱、对其艺术精神的服膺,以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我执意要把她搬上戏剧舞台。我融汇各家之长为我所用,又加入了现代戏曲的很多元素,终于排完了这部现代戏。在太原演出后,引起较大反响。当然,赞誉者有之,批评者亦有之。但我想,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鲁迅先生说:“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些褒贬不一的评价,促使我反思自己的道路,对我都是一种帮助。记得当时有媒体采访我,我曾表达过这样一种看法:所谓流派是前辈大师们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是互取其长的结果,不论丁派还是马派,都是在相互的借鉴中不断丰富和发展自己的。1996年,《丁果仙》在北京演出,引起轰动,获得了文化部第七届“文华奖”和第十四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著名戏剧家郭汉城先生看过演出后,亲切地对我说:“我想,今后观众可能会叫你‘小果子红’吧。”——— “果子红”是丁果仙大师的艺名,郭老如此评价,显然是出于对我的厚爱与鼓励,但我私下里也认为这是对我与丁大师艺术文脉传承关系的一种认可。

此后,离我第二次获得“梅花奖”有十余年的时间。在这十多年里,我排练的几出主要的戏如《芦花》、《范进中举》、《烂柯山下》、《傅山进京》等都深受丁大师的影响。《芦花》是每个须生都要拿下的一出戏,也是丁果仙大师的代表剧目之一,在山西一直有很深的影响。我排练这出戏,一方面是因为喜爱丁大师以富有激情和变化的行腔塑造人物的功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认可其中蕴含的超越时代的伦理情感以及民间哲理。事实上这出戏确实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记得2003年在黄河边演出,时值深秋,细雨绵绵,观众打着雨伞、顶着油毡观看。虽然我已被冷雨打湿了衣服,但仍然坚持把戏演完。回到后台,体力不支,即刻挂起了吊瓶。有老乡端来热腾腾的米汤,眼含热泪说:“好,好哇,果子红当年就是这样唱戏的,俺们今儿又看见果子红了!”俗话说,金杯银杯不如百姓的口碑,得到老乡这样的评价,我的心里热乎乎的,全然感受不到深秋的凉意了。

后来排练《范进中举》,我着力寻求新的艺术突破。虽说整体上范进还是个老戏扮相,但胡子是我自己改的,比传统戏中的胡子要短些、薄些,而且,为了表现范进的窘迫与寒酸,我还加入了小生与丑角的表演技巧,唱腔上在保留晋剧高亢激越的传统声腔的同时,尝试在人物独自倾诉时用大段“干板”……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尽管如此,我们的剧团参加2005年上海国际艺术节时,人们却很自然地想到了丁果仙。《上海戏剧》同年第12期谓之“六十九年又圆上海梦”,报道说:“1936年,晋剧大师丁果仙曾率团赴上海、天津、北京等地巡回展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晃就是69年,当太原市实验晋剧院青年剧团带着《范进中举》重在上海这片久违的土地亮相时,又掀起了一阵晋剧热潮……”这种报道方式也引起我的诸多感慨。当年丁大师率团到北京演出时,从上百个剧种中脱颖而出,让毛主席、周总理深深赞叹,也让全国观众知道了晋剧的存在。对山西以外的人来说,提起晋剧就是丁大师。一个著名演员对一个剧种的巨大宣传作用,由此可见一斑。这对我们是一种鞭策。而当我们剧团来到上海时,他们自然而然地把我们看成是丁大师艺术生命的传承者。


《傅山进京》是我艺术道路的又一个节点。它荣获“中国戏曲学会奖”、第十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第一届中国少数民族会演金奖和组织奖。因它,我在第十届中国戏剧节上荣获优秀表演奖第一名,在第十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节上荣获表演艺术主角奖,在第一届中国少数民族戏剧会演中获得优秀表演奖,在第二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评奖活动中,又以“二度梅”榜首的优异成绩,夺得“二度梅花表演奖”。这是社会对我的认可与鼓励。而圈内的人对此剧的评价更为简单明了。晋剧表演艺术家牛桂英、花艳君等老师看过我的表演后,都说:“我们看到你演的傅山,就想到‘老太太’演的屈原!”“老太太”是她们对丁大师的称呼,这种评价对我的鼓舞并不亚于获得诸项奖励。事实上,在排演《傅山进京》的过程中,我常常在想:如果丁大师来演傅山,她会怎么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在那些排练的日子里确实梦到了丁大师。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梦到,在排练《丁果仙》的时候,也曾有这样的经历。甚至更早,当我20岁左右在忻州演出时也曾梦到。说来难以置信,当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丁大师对我说:“孩子,你演得不错,但还是嫩了些。今天晚上我在邻村演出,你去看看吧!”当我把这个梦说与丁大师的学生白桂英老师听时,她惊异万分,说:“咱们演出的村就是她的婆家,孩子,你去给丁大师上炷香吧。”我当然没有去上香。因为尊重丁大师的演技、继承她的精神,对她来说,会是更好的一种告慰!

丁大师一生坎坷,半世艰辛,但她对艺术的追求是执著的,她对生活的汲取是广泛的。她认真研究秧歌、蒲剧、河北梆子等的长处,为我所用。她注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甚至曾经追着卖烧土的模仿其吆喝。正是这种兼收并蓄,成就了她的艺术风格。她的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后学继承。如果说我在艺术探索道路上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绩,那也是众多方家指导的结果,而沾溉于丁大师者尤多。今逢大师冥寿百岁,请允许我这个私淑弟子以此拙文奉上心香一瓣、寄托悲情几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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