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乍阴乍阳的天气,是发思古之幽情的季节。城市的喧嚣早已把落花烟雨江南的感觉挤得无处容身,然而江畔独步,看到一处处姹紫嫣红的时候,心底也许会油然而想起那段美丽的故事:杜丽娘在痴痴低唱:“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在花神的引导下,柳梦梅前来与她幽会……
昆曲被时尚远远甩在身后。在几百年前,看昆曲演出是一种潮流,男女老幼无不喜欢。张岱《陶庵梦忆》卷八说:“家大人造楼,船之;造船,楼之。故里中人谓船楼,谓楼船,颠倒之不置。是日落成为七月十五,自大父以下,男女老稚靡不集焉。以木排数重搭台演戏,城中村落来观者,大小千余艘。”当然现在不可能目睹这样的盛况了。所谓时尚是指时代的风尚,如果昆曲能够永远引领时尚,那时代也就没有进步了。在这个WTO时代,昆曲被时尚所甩开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且住,年轻人的标新立异也是一种时代潮流,当蹦的、泡吧已经不再那么引人侧目时,向传统的回归也成了新的流行。喜欢京剧、越剧的已然不少,喜欢昆曲的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一旦喜欢上了昆曲,那绝对是铁杆的戏迷。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费解的事。
虽然绍兴路那不起眼的兰馨舞台主要出没的还是老头老太,然而还是不乏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气息。周六的午后,阳光慵懒地穿过法国梧桐的叶子,在绍兴路的地面绘出斑驳的图案,金光乱晃,让你不得不眯起眼睛。空气中有一股氤氲的味道,烟丝醉软。你徜徉在这条文化街上,正在思索是去汉源书店还是去淘文艺出版社的旧书,路旁那高高挂着的演出信息也许不经意间打动了你,且去领略一下昆曲的迷人魅力吧。
昆曲实在是小桥流水江南的一个写照。发源于昆山的昆曲经过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始终不减其柔媚婉约的风神。想想橹声咿呀的水乡吧,流水潺潺,短笛悠悠,吴语哝哝,仙乐飘飘。儿女情长的温柔之乡孕育出千娇百媚的昆曲艺术。昆曲如不施脂粉的越馆娇娃,淡雅到了极致,缠绵得令人醇醉。
且不去谈凄美的《牡丹亭》,也不去谈婉艳的《长生殿》,先来看一出《昭君出塞》。上海昆剧团的谷好好是沪上冉冉升起的昆曲新秀,《昭君出塞》是她的拿手剧目之一。昆曲最美的地方,在于它的唱做结合得恰到好处,真正是载歌载舞,令人心旷神怡。曾有人说,京剧演出,是演员摆好架势,然后开唱,而昆曲则是边唱边舞,煞是好看。这话虽不尽准确,却也说出了昆曲独特之美。《昭君出塞》正是这一特点的典范。马夫身手矫健,御弟插科打诨,昭君凄凄哀绝。三个迥异的人物穿插在一起,动作和谐统一,臻于完美,令人赏心悦目。昭君拨转马头,回望故乡,而只见旷野云低,细雨飘丝,在男声协唱下,观众无不随着昭君的家国之思黯然心碎。谷好好文武兼工,在剧烈的身体动作之下,演唱丝毫没有受阻,而其心理刻画又极细腻,从思家国,到叹汉朝,到笑傲虏营,成功地将一个又爱又恨的昭君再现在了舞台之上。这出《昭君出塞》,百年来盛演不衰,愈演愈精,令人叹绝。
余彬的《断桥》是很唯美的一出戏。美丽痴情的白娘娘是中国的美惠女神,而余彬就是她的化身。《断桥》的配乐已是极美,以至很多场景根本不需演员一句唱词,但靠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可以传达出丰富的信息。余彬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你从来不会见过像她那样含情、幽怨的眼睛。她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平息小青对许宣的怨气,而她还要痴痴地在许宣与小青之间来回以眼相劝,就难怪后来小青居然会对许宣眉开眼笑了。余彬永远是那么温婉,楚楚动人,在台上一举手一投足,当红小生张军的风采也会为之黯然失色。都说昆曲演员是最会打扮的,而余彬似乎只需要略施脂粉,就自有一段风流之态。
昆曲之美,打动的是人的心底深处,它将你深深融入了这个江南,这个“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在步履匆匆的城市里,江南的闲适与慵懒显得弥足珍贵。我们需要这份难得的疏淡来平衡紧张的神经。在昆曲的熏陶下,也许不经意中对身边琐事的发现会让你突然间感动不已。林黛玉隔墙静听《牡丹亭》,深慨古人不知戏文之妙。当我们被工作所磨钝的神经一旦被唤醒,就会愈发感觉生活的乐趣。昆曲带给你的,是二郎神的天眼,让你慧眼看世界。
怀旧也罢,标新也罢,昆曲自是昆曲,风景自是风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道风景越来越亮丽,已经成了这个都市不可或缺的分子。时尚也罢,遗产也罢,昆曲已自是这个江南城市的生命律动的一部分了。
本贴由a于2005年10月14日14:59:5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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