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管戏曲叫传奇,通过演员表演,让观众了解人物矛盾、故事情节。表演有个前提:要像。演得不像,就不叫戏,故事(传奇)也就无从谈起。演《思凡》,就不能把尼姑赵氏演成闺秀。赵氏在庵中念珠敲钟,烧香拜佛,持具足戒,但又暗起凡心,最后下山还俗。这样一个叛逆型的女子,演得像与不像,直接关系剧情的感染力。演员要懂得佛门清规,要了解赵氏出家的心境,还要了解她凡尘未断而又皈依灵山的矛盾心理,才能演得像。
演关公,红脸长髯,常把卷《春秋》,持青龙偃月刀,这只是扮相,演得像不像,还看内在的气韵、性格。温酒斩华雄,古城杀蔡阳,其侠义果敢,通过戏曲表现得更加生动形象,这都靠戏曲演员对人物的成功塑造。
武松打虎之前,喝了不少酒,半醉半醒,加上打虎动作不同于打“对子”,因为跟虎打和跟人打,动作是很不一样的,如果稍欠琢磨,就会露出马脚。所谓“活武松”“活关公”“活诸葛”他们的形象和故事,能够在舞台上立起来,并历久不衰,广为传播,就是得益于一个字:像。这个像,不是形似,而是神似。观众看完演员表演后,说“是那么回事”,这个戏就算演得成功。反之,如果评价说“不像,不是那回事”或“那老虎像只猫”,这演出就不成功,演砸了。
但是,表演毕竟是艺术,演得太像,反而不像。扮相、服装、言谈举止、甚至口音……丝丝入扣,惟妙惟肖,“像死了”,那叫模仿,不叫艺术。所谓“十戏九不同”,说的就是演员的表演要有各自的风格,各自的表现技巧,不能都从形似上去模仿,千人一面,千部一曲,像泥瓦匠做砖坯,只有一个模子。齐白石批评学画者“似我者死”,就是指“太像不是艺”,艺术创造的门径是大体相同的。
看戏的观众,大抵有两种,一种是“看热闹”的外行,一种是“看门道”的内行,但不管是外行内行,有一个共同的标准,首先是看像不像,不像,观众就会有意见,认为你在欺骗他们,不能接受,所以说“不像是欺世”,不可掉以轻心。而太像也不行,“太像则媚俗”。照搬生活,照搬历史,一丝一毫都不差,机械地模仿,反映在舞台上就毫无生气,俗不可耐。
戏曲是艺术,如果“像死了”,那还要艺术干什么?把生活和历史再现到舞台上,要通过一个艺术再创造的过程,使之更典型、更形象、更集中、更有感染力,要做到这样,就不能原样照搬。《思凡》一戏,要是把出家生活中的赵氏(如果真有其人的话)原样照搬到舞台上,一定是很枯燥、很乏味的,但经过戏曲的艺术加工,那种佛门的清净、赵氏离开凡尘的怅惘以及对耕织生活的怀念与向往,通过服装、音乐、唱腔、表演,就能强烈地感染观众,使这出戏久演不衰。很多年来,不管是京剧、湘剧、昆剧还是其他戏曲,这个戏都很受观众喜爱,原因也就在此。(刘克定)
(摘自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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