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困局”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不断加快,昆剧的生存逐渐开始面临新的考验。社会进步、发展的日新月异,使得文化市场也变得越来越趋向多元,戏曲的境遇却因此变得不容乐观了起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种“全民看戏”的单一化娱乐方式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戏曲不再是文化娱乐的主流,流行文化更对传统文化构成越来越大的冲击。加之广播、电影、电视等新媒体的普及,戏曲的生存变得越来越艰难。昆剧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冲击:戏曲观众的逐渐流失,导致昆剧观众面狭隘,且年龄相对偏高。面对快节奏的生活,昆剧舒缓柔和的曲调令人昏昏欲睡,典雅高深的词藻更是叫人难以理解,剧场与观众造成较大隔阂,昆剧甚至被讽刺为:“昆曲昆曲,困困(睡睡)吃吃”,令人哭笑不得;此外,演员收入普遍较低,更增加了生活负担。相比较于歌星、影星的高收入,昆剧演员劳动强度大,体能消耗高,但得到的经济回报却不能与之构成正比,难免造成怨言。何况演出日益减少,生活条件不能改善,不少演员只能搞起了“三产”——开饭店、卖烤鸭、炒股票、贩书画等等,甚至有一些演员最终离开了舞台,另谋生路;此外,昆剧演员老化,造成了表演艺术后继乏人的困境……对此种种,有人不无冷嘲热讽地称:“昆剧真的成了‘困局’。”

昆剧触目惊心的现状,引起了有识之士的关注。趁着华文漪、蔡正仁赴京之际,时任中国戏剧家协会秘书长的刘厚生同志建议,昆剧界面对困境,应该起草一份报告,上书党中央,呼吁加强保护扶持。意见被带回上海之后,耄耋之年的俞振飞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由他亲自出面写信,向中央反映情况。这封长达两千余字的书信情真意切,详细地介绍了昆剧艺术的辉煌历史与无奈现状,并恳切地希望党中央对民族优秀文化加以保护、扶持。

此信通过荀慧生夫人张伟君送交卓琳同志后,很快便送到了胡耀邦总书记的手中。没过多久,根据胡耀邦同志的批示精神,经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批准的《关于艺术表演团体的改革意见》正式下发,其中着重指出了:“对有些古老稀有的艺术品种(如昆剧),观众面虽然狭小,但具有深厚艺术传统和较高艺术水平,应予以保留和扶持”。文化部据此又特别成立了“振兴昆剧指导委员会”,确保了昆剧艺术得以完整保存,并得到良性发展。

俞振飞上书党中央,为古老昆剧艺术的生存与发展,争得了一项特殊的保护政策,可谓功德无量。同时,对于上昆中年艺术家们一度出现的“徘徊浮动”的不良心态,作为老师的俞振飞也给予了严厉的批评。岳美缇尚清楚地记得,一向和善慈祥的老师有一次在团里开会时特别严肃,他紧紧皱着双眉,语重心长地对这群功成名就的艺术家们说了这样一段话:“我听说你们中间有一部分人产生了动摇的思想。觉得唱昆曲没意思了,还不如去唱越剧呢。说实话,你们以为唱越剧是那么容易的吗?人家能够成名成家,发展出自己的流派,是付出了巨大努力的。你们现在连昆剧都没唱好,还指望唱越剧能唱好么?”一番话掷地有声,一下子令几个思想动摇的演员幡然醒悟,重新回到了昆剧舞台。

1989年,上海昆剧团在美国演出时,发生了数名演员滞留不归的事件,其中还不乏主要演员。俞振飞闻讯后,彻夜难眠。痛定思痛,老人扶病写下了一封公开信,在信的结尾,俞老改了陶渊明的诗句,由衷地写道:“归去来兮,昆剧将兴胡不归?”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这位九十高龄的老人一生奉献给了昆剧艺术,正如当年他写下的《减字木兰花》:“行云回雪,几度沧桑歌未歇。大好河山,碧管红牙海宇宽。盛时新响,应喜后来居我上。老健还加,愿作春泥更护花。”在昆剧舞台举步维艰的岁月中,俞振飞的坚定、从容,无形中给了学生们巨大的影响,也使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拒绝了来自社会的物质诱惑,毅然决然地选择坚守在了昆剧舞台上。

古曲新声

正如俞振飞所希望看见的那样,在上世纪90年代的岁月里,“昆剧将兴”的愿望始终萦绕在上海昆剧人心中。1993年,上海市戏曲学校昆曲第三班的学生们毕业了。身为团长的蔡正仁敏锐地感觉到:上昆面临着一个重大的关键时刻。他与自己的同学们,那时都已年近六旬,而新来的这批接班人才20出头,中间相隔了整整30多年。年轻人是希望,是未来。如果舞台上再由老演员们继续挑大梁,那么这群年轻人便很难成才。为此,蔡正仁不得不思考一个棘手万分的问题:如何为年轻人让出更多的舞台?

邻国日本对于歌舞伎艺术的发展给了蔡正仁很大的启发。为什么古老的艺术就不能有发展,有变化?现代手段的声、光、电技术也可以运用在古老的戏曲中啊!这不失为吸引年轻观众的一种有益尝试。加之那么多年轻演员的加入,排一出试验性质的“大制作”或许可行。于是,《上灵山》应运而生了。这出描写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大戏投资80万,号称“百万”,运用了大量高科技手段,并全面启用新人,在当时也确实引起了一些轰动效应。当然,所引起的有关“昆剧艺术何处去”的争议也不小。尤其是在《上灵山》上演之际,俞振飞先生以九旬高龄辞世,一下子诸如“灵山上,振飞亡”的怪话再度出现。但无论如何,《上灵山》的确吸引了一大批年轻观众走进剧场,观看昆剧,有几位中学生甚至接连看了三五遍。更关键的是,通过舞台实践,蔡正仁逐渐将年轻一代的昆剧人推上舞台,为上昆,更为昆剧事业,去争取更多的观众。尽管有许多老同学不理解,甚至气愤地认为:“蔡正仁是戏霸,不给老演员演出”,但蔡正仁却始终坚定自己的立场:昆三班的年轻人成功,就是上海昆剧团的成功。上海昆剧的未来需要这群年轻人。

果然不出蔡正仁的所料,经过十多年的培养、历练,以张军、谷好好、吴双、黎安等人为代表的新一代昆剧人成为了当今上海昆剧舞台的台柱与基石。从“昆剧走近青年”到《一片桃花红》,还有改编自鲁迅先生小说的现代昆剧《伤逝》……第三代昆剧人有着更多属于自己的梦想与愿望。在昆剧的舞台上,他们奉献着自己的青春,享受着收获的喜悦,尝试着全新的探索。曾几何时,这个共有60人的大团队,因为社会的原因、个人的因素,如今留下坚守在舞台上的,仅有20人了。但正是这20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却无怨无悔地传承、弘扬着古老的昆剧艺术。如今,他们有的拥有自己的网站,有的常常在博客中与青年“粉丝”交流,更有许多主动来到高校中,义务教授大学生演唱昆剧。他们的心愿只有一个: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昆剧艺术,喜爱昆剧艺术。

2001年5月18日,是一个让上海昆剧团全团上下难以忘怀的日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票通过了中国昆剧艺术成为首批“人类口述及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昆剧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与认可。昆剧人的脸上有了光彩,更添了自信。随着社会影响力的不断提高,昆剧越来越“红火”,年轻观众满怀好奇地走进了剧场,不少人从此沉下心来迷上了这门艺术;更有白先勇、余秋雨等诸多文化大家不遗余力地宣传、推广、普及,扩大了昆剧的传播力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昆剧人本身的不懈努力,才能使得昆剧成为当今上海戏曲界年轻观众最多的剧种,这在当初恐怕是谁都想象不到的。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光上海昆剧团的官方论坛——“兰韵雅集”就发展了1000多名会员,“看昆曲”成为一种颇受年轻人欢迎的“小资生活”,出人意料地成为了一种“时尚”。甚至有人公开宣称:“喜欢有一种生活方式叫昆剧。”

2007年5月,凝聚了上海昆剧团几代艺术家心血与智慧的全本《长生殿》拉开了帷幕,整整4个晚上的演出全方面展现了上海昆剧团的非凡实力。更令人惊讶的是,全年8轮共32场的演出,非但没有任何一场出现冷场现象,其票房总收入更是高达120多万元,创下了昆曲演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纪录。昆剧不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众艺术,更绝非走向衰亡的“夕阳艺术”,它大胆地走向了市场,并且顺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因而其生存状态便有了明显的改善与提高。这一切,都离不开上海昆剧团几代艺术家的共同努力,更是时代发展、社会进步所赋予的绝佳机遇。

(摘自 《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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