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心花》,是根据莎士比亚的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改编的昆剧,情节相同,只是套上了一件符合情理的东方式外衣:男女主人公各有了一个中国名字:姬灿与赢令;两人的相遇从西方式假面舞会变成了中国式的修禊游园;故事的见证人和恋情的促成者由神父改成了净尘师太﹒﹒﹒。观众看到的依然是传统的四折串成的全本戏,行当清晰、填词谱曲规范古朴。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故事原本具有普世性,人物是相通的,情感也是相通的,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不伦不类。而以东方的、古典的戏曲程式演绎西方的戏剧作品,又自有她独特的古典细腻唯美,不过相较而言,似乎缺少了一点西方式表达的强烈冲突与戏剧张力。同时,囿于昆曲一唱三叹的缓慢节奏,使情节在一定程度上得不到充分铺陈深入,影响了人物情感发展的合理性和深刻性,特别最后一折的殉情和矛盾化解部分因表现得太过仓促唐突,甚至引起了观众席的一阵笑场,可见在故事节奏的控制上仍需一番打磨。

只是唱词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年轻编剧罗周的语言功力总不会让人失望。这次的唱词还特别展现出一点诗经及两汉魏晋五言诗的味道,突显出故事的古老悠远而更具寓言性质。同时她的填词格律规范、用典精确,真是风雅得不得了。

整台剧的舞美也是不错的。背景的主体为舞台三面的三个圆,中间以一条裂痕连接,色调则以黑色为主。简洁、压抑、隔裂,正是整部剧的基调。朋友说他听过导演的解释,说这个舞美想表达的是无法被圆满的感情,创作者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祝福;同时圆也是月亮的意象,月亮是黑暗的环境,也是故事与情感的见证。但我总是觉得这个圆让我想到更多的是镜子而非月光,是镜花水月,是人境、幻境、佛境的交叠:现实的人境是残酷而无助的,男女主人公彼此的思念与期望则是在幻境中实现的,而法师的成全与家族的和解是佛境的意象。我想,观者不同的理解与阐释也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吧。

男女主角是目前当红的小生、小旦施夏明和单雯,从10年前的1699桃花扇开始,两个人的表演技艺便在频繁演出和大剧历练中越发纯熟了。尤其是施夏明,当年他的嗓音唱腔我不太喜欢,现在随着年龄增长,嗓音厚实稳重了许多,又更是承袭了石小梅老师的真传,金玉之声、铿锵顿挫,是很有风骨的巾生。在这部戏中,二人都需要有一些突破性的表演,单雯要在传统闺门旦的基础上突显出勇敢热烈,而一张乖乖脸长相的施夏明则要演出姬灿身上的痞气。从演出效果来看,二人完成得还算不错。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饰演净尘师太的徐思佳,她嗓音圆润清亮,柔若春水又坚如磐石,且唱作俱佳。净尘师太是剧中整个事件的见证人也是参与者,是慈悲、圆满、成全的象征,由徐思佳来演算是恰如其分。
整剧的唱腔设计古雅规范,也是一向江苏省昆剧院的风格:飘逸温润而富有书卷气,如朗月清风,总让人想起昆曲最初的模样。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男女主人公双双殉情时的音乐部分加入了西洋乐里的提琴。或许有人质疑这还是不是昆曲?但以现场的感受而言,加入的分量并不多,况且对于强烈的情感与内心冲突似乎更具表现力。

在音乐上的这个大胆创新倒是让我想起近年来人们对于昆曲传承与创新的态度来。今天的昆曲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拿最直观、讨论最多的昆剧舞美来说,有人坚持最简洁的一桌二椅,剧中环境的呈现和情节的推动则以演员的唱词身段来展示,这种高度的抽象化是昆曲的精髓所在。白先勇先生在评价昆曲表演艺术大师张继青的“牡丹亭·寻梦”时说,她就用一把折扇扇活了满台的花花草草。但由白先勇先生自己制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和《青春版玉簪记》却没有完全恪守这样的传统,而是加入了中国书法及水墨画的背景元素。他认为,传统的舞台样式有高明之处,但也局限于当时的经济与技术条件。21世纪的舞台,我们有了经济与技术的支撑,可以给观众更好的视觉享受,为什么不去做呢?书法与水墨画也是高雅艺术,并且她们的线条美、写意美与昆曲相通,完全可以相得益彰。他的创新做法的确赢得了许多年轻人。我自己也看过不同舞台上的昆曲表演:被龚隐雷老师称作至境的兰苑小剧场,一桌二椅一道黑幕,且不用任何麦克风,是返朴归真的亲近感;而在南京博物院老茶馆、上海三山会馆看戏,那样局促的小戏台,出将、入相,却是真正方寸之地聚古今万象、容普天之理的深奥。我说不出哪个更好。孰高孰低、非好即坏的二分法或许是愚蠢的,但不意味着对昆曲审美标准的虚无。我以为,所有的创新都不该破坏昆曲之所以为昆曲的本质属性。昆曲表演艺术家张卫东老师说,昆曲要俗得那么雅,却不能雅得那么俗。好好体会一下吧。

作者简介 刘哲 九三学社上海金融委社员。中国人民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国际企业管理专业学士、南京大学国际经济法硕士、英国莱斯特大学国际商法硕士。现任职于光大信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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