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曲界,蔡正仁有着“蔡明皇”的美誉,也被称作是“天下第一官生”。他在剧中扮演的皇帝大多命运悲惨,《长生殿》里的唐明皇经历安史之乱,《千忠戮》中的建文帝被逼出家,《撞钟分宫》的崇祯自缢身亡。生活中的蔡正仁却是个乐天派,看到他标志性的笑容,就会让人觉得亲近。

前不久,蔡正仁在国家大剧院演完《长生殿》第三本《马嵬惊变》后的隔天早上,接受了新京报记者的采访。76岁还能登台演唐明皇,蔡正仁说他得给两位恩师俞振飞、沈传芷拜三拜,“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有今天”。采访中,蔡老儿对一些大家关心的问题并不回避,比如因年龄大唱不动《闻铃》了,对于两个学生张军、黎安选择不同道路的看法,他也坦诚相告。

从艺63年,蔡正仁经历了昆曲的起起落落,如今看到剧场的观众从“满头白发”到全是黑发的年轻人,他心里高兴,却也多了份担忧:正如“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各地发展不平衡的矛盾”,现在的昆曲也面临相同的局面,一方面观众这么年轻、热情,另一方面昆曲从业者却还没准备好迎接这种热情。

若不是演唐明皇及格差点被劝退了

蔡正仁与《长生殿》的缘分,从1954年考入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员训练班那一刻就结下了。当时全班的同学都要学一个启蒙戏《长生殿·定情赐盒》,男生学唐明皇和高力士,女生学杨贵妃。学期结束后,蔡正仁的唐明皇得了3分,高力士得了2分。那时还是5分制,如果不是演唐明皇刚及格,他就被劝退了。

不过,一开始蔡正仁对“小生”行当并不感兴趣。他的老家江苏吴江有一个剧场,每逢演戏有小生登台,他在台下就坐不住,搬起凳子就走,“讨厌得不得了,因为小生用的是假嗓跟真嗓,忽高忽低,不愿听。”所以考入昆曲班后,老师问他选什么行当?他坚持选老生。蔡正仁说,他性格很倔,即使老师把他分到小生组,他还是会调回去。

直到1955年,蔡正仁在一个排练场看了俞振飞的《评雪辨踪》,一下就被俞老的风采和嗓音迷住了,“原来小生也能这么好听。”没多久,碰巧学校沈传芷老师的小生组要排《断桥》,来老生组挑选许仙时,把蔡正仁选上了。之后,他专心学小生戏,一演就是60多年。

76岁还能登台得给两位恩师拜三拜

蔡正仁第一次正式登台演《长生殿》是在1959年,当时浙江昆苏剧团周传瑛、王传淞等老师们来上海“光华大戏院”演出,有人提议俞振飞、言慧珠和戏校的朱传茗、沈传芷等传字辈老师一起合演《长生殿》。后来,第一出的开锣戏《定情赐盒》交给昆曲班的学生来演,蔡正仁幸运地在众多大师前面演了唐明皇。

这次“上昆”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全本《长生殿》,第一本的《钗盒情定》由90后的昆曲小生倪徐浩主演,要扮演唐明皇这样的“大官生”难度很大。不过,蔡正仁说:“我那个时候,可能连他都不如。这些孩子比我们那个时候学生的条件好得多,当时我们完全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会。当然,我们最值得自豪的是当时有昆曲的传字辈的一批好老师,那时全国大概只剩下20多位传字辈老师,上海政府就集中了10多位老师来到戏校。”

十年前,“上昆”全本《长生殿》首演的时候,蔡正仁演出了三四本《马嵬惊变》和《月宫重圆》,其中的《惊变埋玉》《闻铃》《迎像哭像》等都是他的“拿手戏”。这次再演,蔡正仁和张静娴演出第三本,演到《密誓》下跪时,这两位年过七旬的老人要互相搀扶才能起身。

演出完后,蔡正仁跟身边的同事说,76岁他还能登台演唐明皇,得给两位恩师俞振飞、沈传芷拜三拜,“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有今天”。

《闻铃》唱不动了只能忍痛割爱

观众都是有私心的,想在第三本的演出中再看蔡正仁演《闻铃》。

这一出讲的是杨贵妃死后,逃难中的唐明皇在剑阁避雨,夜里听着雨声和屋檐下随风而响的铃声,思念杨贵妃、肝肠寸断。这一段的节奏变化多,听后令人荡气回肠,韵味无穷。但身体不饶人,“《闻铃》我当然很喜欢唱,但是《闻铃》太累了,从唐明皇一出场开口唱,一直到他退场要唱半个小时,中间只有一点念白。这段戏号称 100板 ,后来我仔细算了下这哪儿是100板,一共156板”。

在《长生殿》复排时,蔡正仁和乐队排练过《闻铃》,“唱完特别累,我后来就跟领导说,看来我得忍痛割爱了,《闻铃》我真的不行了,就让黎安来唱吧。”他说,当戏曲演员一直处在矛盾之中,“按道理,我现在的年龄和阅历都适合演唐明皇,但当你年龄达到了后对人物的理解达到了,可是自己的条件又跟不上了。”黎安唱完《闻铃》后,蔡正仁挑了不少毛病,他也鼓励学生就要大胆地唱,“我当年也在老师面前唱,学生不如老师正常,没有什么可怕的。”

对话


昆曲环境,让人喜也让人忧

新京报:现在看昆曲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演出也多了,你如何看现在的昆曲环境?

蔡正仁:现在昆曲面临的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大好形势,可以说60年来从来没有这样好的形势,但同时也出现了很多令人担忧的问题。比如突然产生了一大批喜欢昆曲的年轻知识分子,但是昆曲界好像还没有准备好呢,它的整体力量,还有它培养人才方面在大好形势前面有点力不从心了。

比如有些青年演员我在下面听他们唱,我几次想离开剧场,我不想听,忍受不下去。这个问题怎么办?谁来纠正或提出问题,引起重视,我想不出来。

还比如唱歌跟唱戏完全两回事,比如唱一段“天淡云闲”,如果把现在唱流行哥的理念拿过来去唱曲子就全错了。可惜有些演员不懂,他们以为自己唱得好,恰恰就是糟糕的,谁去说他们?假设真有人去说,他们能听吗?这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若干年后,就剩下这些演员来唱昆曲了,这还叫昆曲吗?我很担忧,搞不好昆曲是救活了,可真正活在人们心中的恰恰不是正宗的昆曲,是另外一种昆曲,那我们的老祖宗就要骂我们了:蔡正仁你怎么搞的,变成了这样,那我怎么办?我就很担忧,而且这个问题还相当严重。(记者 田超)

(摘自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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