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著名莎士比亚戏剧导演里昂·鲁宾不巧赶上了南京的高温,还好,26日离开时,炙烤结束,凉风习习。他的心情和天气一样祥和,与中国昆曲的全新合作值得信任,9月22日、23日即将在伦敦的联合演出让他兴奋。
这位有着丰富国际合作经验的莎剧导演,今年和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柯军联手制作中英版昆曲《邯郸梦》,作为向莎士比亚、汤显祖逝世400年的致敬之作。这也是国际“汤莎400年”系列活动中,唯一一部将昆曲和莎剧融合创作的演出。
“莎剧,我是老师;昆曲,我是学生”
昆曲演员与莎剧演员共同演绎汤显祖名剧《邯郸梦》——为了这次前所未有的合作,里昂专程到南京来与中方团队共同排练。奇特的是,双方虽然语言不通,却常常无需翻译,通过手势、表情就达成了对某一个细节的一致意见。表演艺术家大概是有共同的世界语的。
里昂说起自己对昆曲的认识,很直率——
“很多年前,我就读过《牡丹亭》,而且看了不止一个版本。可是,由于翻译的原因,英文版《牡丹亭》只是用叙事的方式将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故事讲了一遍,读来并不如传说中那么美,没有给我带来太大的心灵冲击,我‘进不去’。但是,当我有机会看到《牡丹亭》的演出,完全被打动了,翻译折损掉昆曲太多的艺术魅力。”
在南京的8天中,江苏省昆剧院的艺术家们让里昂深化了对昆曲的认识:这是精致、优美、迷人的中国表演艺术遗产,这是没有亲自体验就无法理解的。“这不仅仅是一种表演技术,这是一门复杂的艺术形式。昆曲和京剧都是中国国粹,我偏爱昆曲,我觉得昆曲更加柔软、美丽、深入。”
可是,和莎剧的全球性相比,昆剧的国际影响力尚不能与之相比。
里昂认为,汤显祖是和莎士比亚同样伟大的剧作家。幸运的是,英文是世界通用语言,这是莎剧有世界影响的重要基础。而昆曲的语言、唱念表演方式,比莎剧要复杂得多,传播并不那么容易。“所以,中英戏剧人的共同合作显得尤为重要,这是让更多国家的人了解汤显祖和昆曲的重要途径”,里昂所言如同昆曲粉丝。他说,莎剧,我是老师;昆曲,我是学生。
不为“轧闹猛”,只为一场真正的对话
习近平总书记去年访英时专门提到,2016年,汤显祖和莎士比亚逝世400年,两国应该共同纪念这两位伟大的戏剧家。这使得“汤莎会”成为2016年最热的戏剧概念。在中国,中外剧团将莎剧一场又一场地演;在英国,中国的昆剧团一个接一个地去。
不过,所有这些交流形式中,莎剧和昆剧从未真正在创作上实现融合,莎剧演员和昆曲演员也从未同台。
柯军是国内最早策划汤莎对话的昆曲人。“2008年,我访问英国,在莎士比亚小镇意外发现,莎翁的逝世年份竟然和汤显祖是同一年,就觉得要有所行动。”
当“汤莎会”的年份真正到来时,他却有点过于冷静了。“活动特别多,特别热闹,但是真正的纪念是什么?留得下去的成果是什么?”他不想“轧闹猛”,表面上迟迟没有动作,但心里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
2016伦敦设计节南京周组委会人员考察了伦敦剧场之后来找他。一座没有现代照明保留着中世纪烛台的古老剧场,点燃了他心中的创作火苗。“昆曲和莎剧的真正交流,应该是艺术家和作品的深度交流。卸去各种浮躁的附加值,像这座古老剧场一样,回归纯粹的创作本体,才是我想和英国同仁做的。”
灵感既动,一切迎刃而解。在汤显祖“临川四梦”中,柯军选择了《邯郸梦》。“青春年少,可能最爱《牡丹亭》;步入中年,《邯郸梦》更打动我心。”学界通常认为,“四梦”之中,《邯郸梦》因其深刻的批判性、现实性最为伟大。
选择《邯郸梦》,也因为这部剧和南京有关系。汤显祖曾在南京为官近7年,这期间积累和沉淀的官场思考全部融进了《邯郸梦》。南京的昆曲人选择这部戏来致敬,最为恰切。
选择《邯郸梦》,还因为这部剧对现实的批判性、对生死荣辱的思考,与莎剧气质最接近,适合拼接与混编,构成哲思的混响。
天作之合的东西方哲思混响
中英版《邯郸梦》被敲定为2016伦敦设计节南京周的核心内容。全剧选取《邯郸梦》的入梦、勒功、法场、生寤四折为主干,呈现原汁原味的昆曲,同时将莎士比亚《麦克白》《李尔王》《皆大欢喜》等作品中有关生死的著名片段进行拼贴、融合。
昆剧和莎士比亚戏剧各自有着严格的体系。这样的拼贴会不会生硬?记者跟随里昂一起看排练,听他不厌其烦地叫停、询问、探讨。无论是里昂还是柯军,他们对拼贴与融合的态度都是小心翼翼的,以求达到自然巧妙。
比如第一折,卢生开始做黄粱美梦,枕着瓷枕头入梦时,《麦克白》的女巫上场,歌唱:斑猫已经叫过三声,刺猬已经啼了四次,怪鸟在鸣啸:时候到了,时候到了……无缝对接地预告着,卢生将在梦中荣华富贵终又成空。第二折中,卢生成为大将军征战边关,《亨利五世》中的战争场面则有机切入。
在最高潮的部分,八旬卢生达到人生的最高峰,也接近生命的终点,李尔王与他挤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对比着各自的子女、身家、人生。雷鸣声中,卢生与李尔一同被风、雨、雷、电所撕扯,李尔王吟咏最著名的台词:吹吧,风啊!胀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同样仿佛卢生梦碎的背景声,卢生在冰冷中醒来,回到现实。这时,西方的女巫吟唱人生的7个阶段:最初,是婴孩,在保姆的怀中啼哭呕吐……帮卢生——全人类——做着人生的总结,而东方的众仙跟着唱和:甚么大阶勋,宾客填门;甚么大恩亲,纒到八旬……以东方的方式参悟人生。全剧以《第十二夜》的人生咏叹收尾。东方和西方,对人生的同题参悟与哲思,有着惊人的同构,令现场观看排练的记者深为400年前的大师之作感喟。
柯军说,汤显祖和莎士比亚是天作之合。里昂说,他已和柯军“心心相印”。
这也再次验证了里昂的话,400年过去了,世界之所以还铭记着莎士比亚和汤显祖,因为他们一直活在当下。(记者 王晓映)
(摘自 《新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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