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东玉三郎作为一名日本歌舞伎名家,能潜心学习一出昆曲且完全按照苏昆的规矩唱念做舞,这是值得国人重视的课题。这种精神、这种汲取中华文化的做法在日本千百年来如是!对世界各民族的文化遗产的漠视只能留给后人无限于事无补的惋惜,扪心自问,我们,国人自己,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传统戏曲艺术的呢?
在私有经济发展的初期,钱字当头的原始资本积累步伐充盈着可以理解的浮躁心态和短视行为,但应逐步冷静下来思考一下,文化的传承需要从个人到文化部门的官员有些什么样的作为?
我也有些与章怡和女士相左的观点,例如“阪东玉三郎对梅派艺术的继承已经超过了梅葆玖”这一看法,即使是一瞬间得出的悟语也是不全面的思维的体现,梅葆玖在十分困难的条件下仍然继承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梅派独创剧目,这是无人能及的,他还保留了梅派的舞台美术和文武场乐队,如此恭谨地维系下来已是非梅姓者可为。但我也知道章怡和女士确实看过了大量的昆曲和京剧演出,也有深入浅出的见解,有几十万字关切戏曲的著作,你可以反对她的观点,但应写些有立足点的东西去评判,切不可用愤青的语言去对一个独立的人格一锤定音,只要人家不违法,就该允许“百家争鸣”,时代在前进,现在已非三十年之前,那些一笔封喉的杀戮性语言,只能适得其反。
不妨谈谈阪东玉三郎对昆曲的治学态度。
苏昆青春版《牡丹亭》已非原状,至少和张三梦(继青)老师的表演有很大差别,变得时尚化了许多。白先勇先生对《牡丹亭》文学层面的理解要比对苏昆的了解深刻得多,有人说白先勇不太懂昆曲和戏曲舞台表演,这一点我也表示赞同。阪东玉三郎在青春版热浪席卷之下的拿来主义不失为聪明之举,但他又并非只求时尚。
阪东玉三郎请日本的汉文学家化了相当长时间系统地讲授从《论语》到《牡丹亭》的课程,逐字逐句的详解,使他对古典文化精髓及思想内涵的认知达到了相当的高度,所以他的表演才能比较深入,另外除了问教于张继青之外,他也听取了其他昆曲专业人士的评介。
玉三郎思维比较机敏,他只选演了剧中的戏核高潮部分“惊梦”和“离魂”,而“游园”与“写真”则由两位大陆初学昆曲的演员刘铮和董飞铺垫。与中国类比,相形之下,玉三郎丰富的舞台生活经验,日本高速经济发展下对传统曲艺依旧衷心拥护的观众群所表现出的文化素养,你再置身于那极具民族风范精心布局的歌舞伎专用剧场中,有的人是要流泪了!但我自己却要以自己的点滴努力去为大陆京剧承传人做一点有益的事,尽管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也比空泛的评论要强些。我曾告诉胡文阁先生:“你不去日本演一个尚不熟悉的杜丽娘是件好事,虽然梅剧团的得力领导不安排你演出你师父教给你的全部《西施》和《生死恨》,只让你演一些萧太后、庄姬和‘活报剧’《连升三级》的非梅派角色,也不着急去演杜丽娘的‘垫场戏’,因为你的根在京剧舞台上,只要山后练鞭,终有一天你可以按你师爷爷的演出本去完成全部的《游园惊梦》。”剧团内浅薄的平均分配原则说明造就一名突出的从艺者真难啦!至于于魁智,不能说没有艺术创新,但当他遇到的困难时谁又能真正帮助他渡过呢?
我没有精力去日本京都观剧,却也知道,玉三郎演出节目中的大轴戏其实是歌舞伎的《杨贵妃》,那才是日本国宝级演员的力作。贵妃东渡了,怡和君也自掏腰包去了几天日本,回来一纸檄文就狠将了我们梅派传人们一军,刺激一下神经也好,免得在桃花源中不见一丝世外之微澜。其实真静下来研究中国昆曲艺术的日本人士也不独阪东玉三郎一人,北京师范大学曾有一位日本籍留学生前田尚香,她的硕士论文是《长生殿》,博士论文还是《长生殿》,她向一位昆曲名家一口气学了二十多出完整的昆曲剧目,从《挑滑车》到《扈家庄》无所不能,日本青年到中国学习京昆艺术的大有人在,再加上东渡的京昆艺人们,日本早有能力组织专业京昆剧团了,但是人家犯不上这样做,这还真给足了我们国营剧团的面子;日本有关方面搜寻到的京昆资料比咱们中央台和戏曲学院的资料也更丰富和系统,就“孙悟空”的表演而论,从李万春、李少春到李小春,从李光到张四全,日本现存音像资料大概就比我们上述两家齐全。
再回头谈谈玉三郎在《牡丹亭》剧中的表现。
我反复看过他在苏州和日本的彩排录像。
唱:音色较美、甜润,音量稍弱,也许是接受了苏昆小姑娘的吟唱特点吧,既不逮张继青、华文漪年轻时的宫调,更不及韩世昌和梅兰芳化为京昆后的通达之音,若按字韵来说,似乎太过原生态,以国剧之标准,“倒字”不少,没有比较规范的开齐嘬合,自然就影响了嗓音的发挥,念功亦然。
做:表情细腻含蓄、耐看,值得寻味,眼神很到位。
舞:圆场颇见功力,颈、腰也很和谐,水袖稍软了些。
扮相:溜肩稍过,长宽比例还好,脸部底彩仍不脱歌舞伎之特点,嘎白的,不大受中国人待见。
总体印象是,“惊梦”表现“羞”多了些,而“惊”、“爱”表现上稍弱,不然怎称“惊梦”呢?沈丰英和俞久林在此刻的梦中相会得太快了,缺少朦胧感,身段比梅兰芳少,比韩世昌更少,更缺朱传茗先生表演中的那一层诗意。
至于“离魂”,大概比较合玉三郎的心气,可谓悱恻如许,比较感人,但扬颈的姿态应不如稍收下巴颏美,那惨白的日本面彩不由让人联想到“蝴蝶夫人”,那是属于现实主义范畴的作品。
玉三郎没有自己的班底,很难想象,在青春版《牡丹亭》的底版上能有多少“二度创作”的自如挥洒?
最后,我还要发布一条有依据的消息。国外友人打来电话说,随阪东玉三郎来京演出同步而来的日本粉丝团有相当的规模,对日本国的艺人,日本人体现出了该有的敬意和支持,虽说艺术没有国界,但昆曲毕竟生发在中国,艺术也能出口转内销,试作何想?日本人对艺术倾力扶掖,看一下国内,我们心目中最风光的媒体大亨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中城乐天房地产董事长刘长乐先生要花三千万到台湾去建什么文化交流基金,真是红杏出墙,不知大陆的京昆艺人何时能得到巨富们的关照?“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没有文化的富豪呢?
本贴由一只名叫猴子的猫咪于2008年4月25日22:09:2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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