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昆曲在2001年5月18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首次宣布的“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被评审委员会一致通过,在首批19个项目中荣登榜首。消息传来,中国昆曲界深受鼓舞。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源远流长,透过中国昆曲蕴藉雅致的古典美,可以更多地关注中国的戏剧艺术。
昆曲曾经在中国晚期封建社会文化生活中充任盐末齑粉的作用。作为当时文人士大夫一种主要文化消遣形式的载体,它得到社会支配阶层的支持;作为当时领袖群伦的一种主要声腔剧种形式,它又受到社会公众的普遍注目。由此,昆曲得以广泛发舒其自身的文化浸润能量,将辐射脉冲穿透社会的肌肤,深入到它的各个角落。由此,昆曲得以同时进入上流文化圈和山野民众娱乐环境,成为沟通各阶层社会意识的重要渠道。也由此,昆曲的文化载负构成了当时民间社会的主要内容成份,成为与政体社会相吞吐的补充乐章。
然而,曾几何时,随着红氍毹娱乐文化在社会生活中的衰退与消逝,昆曲失去了它作为社会娱乐文化主流的基础支撑点,从而哀婉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导致昆曲走向衰竭的主要社会支配力,是时代变换了审美聚焦点。在时下“快餐文化”盛行的氛围中,昆曲成为曲高和寡而极其脆弱的雅文化,成为最易受流行文化涤荡的对象。然而,昆曲在它兴盛的时代却并非如此,它也隶属于当时的俗文化范畴,是市井小民贩夫走卒都乐于欣赏的艺术,只是由于文人精神的多量介入,使它的文化品位呈现出俗中偏雅的格调而已。现在昆曲的所谓“过雅”,是由于在时代转换的路径中当代人丧失了读解它的钥匙,失去了转接其信息符号的接收器。人们不再能够轻松理解并品味它所运用的文字符号的涵义与意蕴,对于它所采用的韵律森严的词曲格式倍觉疏离,更不用说对其内容与形式所依托存在的社会文化背景的凭空把握了。由此,昆曲在社会观众心中平添了一丝神秘、一缕朦胧、一层深奥,这是它的致命处。
然而,昆曲所富含的历史文化信息,又使它具备了传统文化结晶体的品格,于是,当代人对它的品尝与把玩,无形增添了研琢传统文化的意味。观赏昆剧,在某种意义上与观赏出土文物的意蕴接近。由此,当代舞台上的传统昆曲演出,就不仅仅具有表层的娱乐文化的审美价值,而且还有绍续历史与文化的内在价值。而对昆曲的欣赏,也像鉴赏出土文物一样,首先需要主体具备相当的文化知识积累,这样信息输送的渠道才得以成立。
于是,昆曲成为这样一种艺术品:它的价值不能够用社会对它接受的幅度来衡量,而要用其生命力的历久度来衡量,甚至可以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价值。它的价值与是否成为流行文化无干。青铜器、梵高的绘画,都不能介入世俗的流行文化,但它们的价值却由于历久而上升。
就活着的传统舞台样式来说,昆曲所保留的文化信息量是最为丰富的,这首先是由于它享有悠久历史的缘故。它的生命比现今舞台上存活的任何一种其它戏曲样式都要长久。从明嘉靖年间魏良辅研制出昆曲水磨调,从而宣告昆曲时代的到来算起,它已经享有四百余年的遐龄。如果再去追溯昆曲的源起,它的寿数恐怕要超过六百年。而兴起于清嘉庆年间、现年不到二百岁的京剧,尽管其声望赫赫、威势炎炎,与昆曲相比,也只能屈居晚辈。中国戏曲虽然有八百多年的兴盛史,但是其间发生了戏曲声腔和样式方面的几次变化,从杂剧变为戏文,从南戏变为昆曲,从吹腔变为京剧。而昆曲则是唯一能够从早期戏文绵延下来、其间余绪不绝的声腔剧种。历尽沧桑的阅历,吞吐时空的舞台实践,使昆曲吸纳、融化了丰厚的传统文化精液,将其基因积淀为自己的密匝年轮。
昆曲为着意寻索的人们提供了一道接近古代文化的桥梁,它那浓郁的诗境则吸引学者靠向文学传统。看张继青的《游园惊梦》,你在人物神态的凄楚迷离中,获取的是古典美学的神韵;听计镇华的《九转货郎担》,你在唱腔的委婉悠长顿挫抑扬中,捕捉到的是传统的天籁。尽管个体感受千差万别,但是集中运用像陶醉、沉浸、融化、震颤这样一些词汇,大约可以传达出接受者某种共同的心声。
走向历史需要主体的文化准备,于是,那些获取了基础文化修养的人们,就成为具备感应器官的细胞。他们最容易成为昆曲的崇拜者。
于是乎,昆曲在这颇显悲怆的文化氛围中获得庄严的生命绵延。它虽然躲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而远离了大众,却不能敛止自身魅力像子夜丁香般浓郁发散。
(《大地》200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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