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海昆剧团副团长张军一席谈
李智勇
《长生殿》在上海演出了8轮32场,剧团委托上海音乐学院发放问卷做了一次调查,数据显示:18到35岁之间,本科以上学历的观众占66.7%,其中,60%是女性。看昆曲的年轻人占到这么一个比例,怎么做到的呢?这意味着什么呢?
引子:不聊“3个唐明皇”……
记者:张军兄,咱们这次要聊贵团新推出的全本昆剧《长生殿》。但咱们不聊“3个唐明皇4个杨贵妃”、“300年来首次全本演出”……好不好?
张军:为什么?
记者:《长生殿》在京上演,已经是5月初的事了。关于上述看点的报道太多了,我想,探讨一下这出大戏对昆曲保护和发展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一般性的意义,岂不更好?
张军:既如此,我倒有3个感受,说说?
记者:好、好!(笑)
理念:古老怎样变时尚?
记者:愿闻这其一。
张军:先从艺术理念上说。我们的导演曹其敬提出一个概念:不新不旧。
不新,就是不哗众取宠,只追求表面的所谓新,内容空洞,靠噱头取胜;而是老老实实地唱念做打翻,用昆曲传统的手段表现,格局上还是老的折子戏串联的格局;不旧,是指舞台呈现还是要具有时代性。虽是折子戏串联,但舞台节奏、人物舞台张力还是进行了新的处理的。
记者:不妨举个例子。
张军:比如“埋玉”一折。表现杨贵妃被处死、君王掩面救不得的一幕,传统演法唐明皇一咬牙、一跺脚,就下去了。我们这次,也一咬牙、一跺脚,要下去,但却下不去,还要回头再看看。看看也无法,扭头再走;走又不舍得……
记者:把节奏放缓了。
张军:对!节奏一缓,人物的挣扎、情感的缠绵表现得就更充分了。
记者:还有么?
张军:还有,在“霓裳羽衣舞”中跳舞用的翠盘是可以转动的,有现代效果,但印象整体上还是古朴的。
记者:不新不旧,有何好处?
张军:能保证昆曲的古朴韵味,同时又避免陈旧。既保证原来精神、韵味不变,又注入时代感,对昆曲的继承和发展来说,恐怕非常重要。
记者:我听说过一种提法,叫做“Old is new”(老即是新)……
张军:不错。我赞同“老即是新”的提法。现在,各种传统的艺术种类有复苏的迹象,就是因为它老,现代人没有见过,反而感觉很新鲜。“选秀”节目等等现代玩意老看,也就有点看腻了,这个时候听一听古琴,哎,很新鲜。相对来讲,传统的艺术又比较能抚慰人浮躁的心灵,所以,它就受到大众的欢迎了。但是,我必须说一点——
老未必就一定能新。不是说老的东西拿出来马上就很时兴很盛行,不是的,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记者:什么条件?
张军:必须制作精良,品质到位。
举个例子:现在,老上海风格的家具很盛行。一个老的樟木箱,加上一块玻璃,就变成一个茶几,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得不得了,觉得有品位、有味道;如果是随便一个老樟木箱,少鼻没毛,胡乱堆在要拆迁的老弄堂里,那就是垃圾。
剧目:明清传奇有力量
记者:这其二呢?
张军:要选择一个经典的大剧目,对观众来讲,才有冲击力。当年,一个《十五贯》,把昆曲从濒危的边缘救活了过来;近些年,白先勇先生牵头打造的《牡丹亭》,对推广昆曲是一个很有力的推动。
记者:排大剧目,形成冲击,为什么选择《长生殿》呢?
张军:昆曲中的经典,往往是演绎明清传奇。《牡丹亭》、《桃花扇》,过去是经典,近年的新演绎也很受观众欢迎。那么,我们上昆为什么不在明清传奇中选择一个适合我们特色的呢?
《长生殿》有足够的篇幅,名段很多,脍炙人口,文本属于名著,大家也熟;同时,对行当的构成要求齐全,呈现起来不容易,拿唐明皇来说,行当属于大官生,对声腔、身段要求都非常高,非有足够实力演不好,演好了,很有冲击力,能成为经典剧目、保留剧目。
老观众可以来看记忆,欣赏经典唱腔;新观众可以得到情感共鸣。
曹禺先生80年代时曾用“一流的剧团,一流的剧目,一流的演员,一流的演出”来评价上昆,蔡正仁老师更是昆曲界的一面旗帜。现在全国有7个昆曲剧团,大环境很好,大家都很努力。推出这个大戏,对上昆的实力是一次检阅,也是证明。
观众:十年接触不寻常
记者:愿闻其三。
张军:其三,昆曲的继承和发展,离不开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我们在上海演出的时候,一看台下黑头发很多,说实话很欣慰。
记者:黑头发有多多?
张军:《长生殿》在上海演出了8轮32场,我们委托上海音乐学院发放问卷做了一次调查,数据显示:18到35岁之间,本科以上学历的观众占66.7%,其中,60%是女性。看昆曲的年轻人占到这么一个比例。
记者:怎么做到的呢?
张军:原因当然很多,演出的精良啊,宣传的到位啊,但我想说,这跟上昆一直坚持走进年轻观众、培养年轻观众有关系。1998年到如今,10年间,我个人到校园里搞推广演出不下300场。
记者:好推广么?
张军:刚开始,去大学推广昆曲有障碍。大家都知道昆曲是好东西,但一上来4个折子戏,谁也看不懂、坐不住。要有效果,必须讲究方式。后来决定用边讲边演的方法。
1998年12月,在同济大学,我们搞了个“昆剧走近青年”普及晚会。先讲,巾生为什么是巾生,穷生怎么穷,用通俗的语言,讲几分钟,马上演一出,唱上两分钟,这样大家的兴趣一下就起来了。同时,我们还注意搞互动,比如讲到生和旦的配合,演员先表演,演完现场请一位男同学一位女同学上来模仿。他们模仿当然是模仿不像的,往往引发很多欢笑,大家兴致就更高了。通过参与,还可以直观地感受到昆曲表演的精微和不易。
就这样,我们一直做了10年。剧场里的黑头发越来越多。不光当观众——前几年,复旦大学一名同学把鲁迅先生的小说《伤逝》改编成昆曲,就由我们团正式搬上了舞台,这是轰动一时的一件事。
记者:有人这样说,昆曲是好,就是看不懂;看不懂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机会接触,所以门槛老跨不过去。白先勇先生也说,台湾昆曲市场很好,是因为观众被培养出来了。接触看来很重要。
张军:对。
记者:听说你还在流行歌星的演唱会上,当着几万人唱过昆曲?
张军:是。在王力宏演唱会上,在上海8万人体育场,那天来了有5万人。
王力宏的歌《在梅边》运用了一些昆曲的元素。他来上海做演唱会的时候,便邀我来表演一段昆曲。他降下去,我升上来,唱了一段“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大概两分多钟吧。当着这么多观众唱昆曲还是头一回。并且,我敢保证很多观众八辈子也没听过昆曲(笑)!我唱完了,王力宏就上来唱《在梅边》。
记者:你是想给流行音乐歌迷上一堂昆曲课是怎么的?
张军:客观上,这就是扩大传播,进行接触。借王力宏的歌宣传昆曲,是个好机会,好办法。事后,王力宏的歌迷还在网上力挺我、顶昆曲。
尾声:功夫亦在表演外
记者:聊到这儿,我发现你花了很多精力在表演之外。这是一种“功夫在诗外”?
张军:是。剧团当然要以演出为核心,但保护昆曲、发展昆曲是一个系统工程,不能仅仅只会演出。你得吸引观众的眼球,尽可能地制造机会,降低门槛,甚至要跟流行的演出方式竞争。如果能让看昆曲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日常存在的话,那就太好了。
上昆逢民俗节庆,每每推出昆曲专场,把演出与民俗习惯结合起来。元宵节时,我们在兰心大剧院的前厅,挂了2300个灯谜,让观众来猜,猜中还有些小奖励。目的就是,走进老百姓,使昆曲成为民众的生活方式。
记者: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张军:一是继续普及晚会进高校活动;
二是力争多排《伤逝》这样的戏,选择当下年轻人感兴趣的题材,多做尝试;
三是类似王力宏事例的延伸:与跨行业的艺术家合作,扩大昆曲的影响。7月份,我将与比利时国际钢琴大师尚·马龙合作,“当爵士遇上昆曲”。计划前半部分各领风骚,他20分钟钢琴,我20分钟昆曲;下半部分想进行一种融合,钢琴伴奏昆曲。
(摘自 《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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