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冠图》
昙花的故事
看到昙花突然绽放的一刹那,脑子里就出现了第一次观摩老师演《撞钟分宫》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崇祯应该就是这样的”。
十年前(2008)的深秋,大概也是现在这样的时候,在中国戏曲学院大剧场,第一次亲眼目睹了《撞钟分宫》这出戏现场震撼和艺术征服力。昆曲大冠生“三皇两仙”中的三位皇帝,当属崇祯皇帝的舞台形象最罕见,可能因为《铁冠图》这部戏的题材一度禁演,在此之前,还从未见过昆曲舞台上的崇祯皇帝。
老师说在八十年代,去苏州向沈传芷先生学习了这出戏,之后经过了不断整理、加工,经历了无数次调试和实践之后,整编成了今天我们学的这个版本,说是精良打造、精益求精确是一点也不为过的。在老师学这个戏时,正值壮年,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和名师亲传的机会,终是在传承的艰难工程中,抢救、保留了这出濒临灭绝的戏。因此,这出戏能够流传至今,那些默默坚守在昆曲低谷时期的艺术家,真的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精力守住了最宝贵的财富,福泽了后人,他们功不可没。
蔡正仁饰崇祯
后来在一些资料记载中看到,传字辈的老艺术家们,沈传芷先生和周传瑛先生都有这出戏的演出记录,但是建国后此剧的演出却是鲜有听闻。北方昆曲剧院曾经也准备要排这出戏,但是因为时代的原因,整出《铁冠图》演出好像没有全部串排过,后来保留了这本戏中《对刀步战》《别母乱箭》《守门杀监》《刺虎》几出折子戏,但是《撞钟分宫》这一折在北昆剧院似乎尚未有演出的记载。
之前有幸和老师学习了《长生殿》中一些冠生的剧目,当时已经觉得非常难,而《撞钟分宫》这出戏唱、念、做都非常重,且有异于小生家门中常规的功法,显得都是这么“狠”,对于条件不好的我而言,望尘莫及、不敢想象。可能因为对于这出戏的喜爱,还有对老师艺术的崇拜,心里也默默地埋下了期待和盼望的种子,有时也会想象着有一天身着冠冕蟒袍,演绎一次那个如此悲壮的崇祯皇帝。
张贝勒《长生殿》
因为我的条件限制,很多戏学起来很困难,虽然已经把能支配的时间都放在了学戏、练功上,但是先天的缺憾是很难改变的。2010年时,不断的练习倒是令嗓音的问题有所改善,那时候第一次冒失、斗胆向老师提出学这个戏的意愿。记得老师当时特别淡定,不动声色地让我念一下前面的念白,我自然是很兴奋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剧本,战战兢兢地开始在老师面前,第一次念起了自报家门的白口:“朕,嗣位一十七年,勤政爱民…...”不想念了没几句,自己也马上觉得“败下阵来”,声音也不对了,气息也不稳了,一切好像完全失控了一样。老师见状就带着我念了几句,但我似乎怎么也达不到老师的共鸣,跟不上老师的频率,好像一瞬间什么都不会了。老师示范、引领了几次,发现了我无法跟上的囧相后,也没有批评我什么,只是依旧淡淡地说了一句“还不是这个意思,还不到时候,这个戏三十岁以后再说吧”。于是,一夜无眠,第一次觉得这个戏的难度不是想象中那样得以攻克,学习此剧的念头继而也就此打消。
后来在学习中领悟到,由于崇祯帝这个人物特殊的境遇和《撞钟分宫》那种国破家亡的惨烈情境,在用嗓的“着色”上需要很多非常手段,尤其是念白当中有很多“阔口”家门用“阳调”发力的功夫,这在我们小生家门中是不大用的,或者说只有演崇祯皇帝时才会这么处理。于是对于嗓音的强化训练,就变成了后几年中练习的主要任务。之后的三年,我们在剧院也学、演了全本的《长生殿》和一些大、小冠生的剧目,尤其在学过《闻铃》《哭像》之后,对于这出戏当年那种“顽固”的念头又一次涌上心头。
2013年,我又一次向老师提出希望学这出戏的想法,征得剧院领导的同意后,我又来到了上海。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三年的时间,我更加全力以赴地针对这出戏大冠生特定的念白苦练了许久,并把“嘴里”的问题最大限度地预习、解决之后,希望能把这出戏带回北方。
果然功夫从来不会被无情辜负,经过三年时间的练习和多了一些演出实践的机会,本嗓确实有了一些改善,至少较比当时的不稳定状态,已有了一些方法保障和耐久能力。这次在念白、拍曲时,倒是顺利多了,也保证了基本的进度,终于把这出戏的唱念说完了。当我还有点窃喜这次能一亲成功的芳泽时,身段学习阶段开始,新的难题又把我挡在了原地。
据上昆导演沈斌老师聊艺术的谈话中,得知当时老师从沈先生那里学习此剧时,是按照非常传统、古朴的形式继承了戏的路子,后又经过上昆很多导演、演员、乐队老师们群力群策的设计、整排后,舞台体现和表演手法都有了很多量身定制的加工。据悉京剧大师周信芳先生排演《明末遗恨》时,就是借用了《撞钟分宫》的题材和文本,打造成了麒派艺术的代表作品,而老师们在整理、再创作这出戏时,又把麒派的“衰派”功法和南派艺术“做功”的强项再又揉捏到了昆曲的舞台表演之中。故而在整出戏的身段表演、舞台行动、力度控制方面,都吸纳诸多非昆曲小生家门本工的表演技巧和艺术手段,就连锣段也是异常复杂、极尽“私房”。而这些表演的精髓,都是经过几代老艺术家的努力,倾尽毕生所学堆砌、打造而成,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其所用的力度、神态,已经不仅仅在小生家门的范畴之中,确切地说不仅是在用一种家门功法表演,而是跨越、综合了几个家门艺术的功法特点,用非常手段演绎了一个极端、纠结的末代皇帝。
在学完《撞钟》的戏路之后,即便声音勉强及格,但依旧不能战胜“不像”的魔障,我又非常识趣地再次向老师告别,灰溜溜回到北京,以致于后来领导询问学习这个戏的情况时,都感到非常惭愧、无力。不过每一次挫败、失落之后,所幸至少总能发现自己还有什么缺憾的,还能补救点什么,更明白了真正负责的艺术应该要做到水到渠成,绝对不能揠苗助长。
之后我也一直在练这个戏,不单是唱念,还有那些需要逐个攻破的身段,即便每次能来一个挂髯口的配演、龙套时,都悄悄地去试试那种感觉,能练一次就多练一次。
直到今年,真的三十岁了。
一个意外的消息,我们剧院决定推出这次全本《铁冠图》串折演出,邀请老师演出代表作《撞钟分宫》,老师提出可以让我演一场的建议和要求。虽然已经十年过去了,我也练习到了现在,但是这出戏难以掌握的基调和繁复的功法,依然令我感到望而生畏了。两次天真的冒进,已经给了我非常真切而又切实的教训,唯有苦练方为正道,但功夫未到之时,仍须完备其器而再善其事,大概这就是所谓敬畏的感觉吧。
这一次,我没有敢提出任何请求,但老师依旧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这个年纪,本心是不想演了,但是为了把你推出去,我才答应了”,我再三问老师是否真的到时候了?老师还是淡定地说了句“现在可以了”。原来这十年之中,老师一直在关心着我的每一次蜕变,每一步的前行,恰当与否,老师都会帮助我总结;提醒我思考;敦促我改善。这次再加工、说戏时,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熟悉的场景,战战兢兢的紧张心态丝毫没有减少。这一次,每一个字、每一个腔的细节都不能轻易放过,但凡任何机会,都抓紧时间、厚着脸皮赶紧问老师。下课前,老师依旧用淡定的语气说了句“现在给你拍曲,比起你第一次来学《闻铃》时的嗓音,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啦”,接着就传来了老师招牌式“吼吼吼”的微笑,还有徒留在原地发呆的自己。
虽然几次被“打回原形”,但这场修炼却从未停滞过,因为有那些最可爱的人悉心守护着,在这漫长的路上艰巨地走着,却而庆幸还在一直走着。夜空中看到昙花绽放的时候,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再短暂的芬芳都是经过了精心的呵护和许久的期待,有的人盼望、欣赏着花开时的烂漫,而有的人却把岁月都付与了漫长的培育和灌溉。
昙花开时,心中默念,原来绽放从来不是偶然;收获时节,切莫辜负、忘却那些浇灌的厚恩与厚爱!
演 出 预 告
深圳市第六届戏曲名剧名家展演
北方昆曲剧院传承版《铁冠图》
特邀蔡正仁老师领衔主演
演出时间:2018.11.06/11.07 19:30
演出地点:深圳· 南山文体中心剧院大剧院
演出单位:北方昆曲剧院
作者介绍
张贝勒,北方昆曲剧院国家二级演员,工小生,中国戏曲学院硕士研究生。在本次传承版昆曲《铁冠图》中,他与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老师共同出演《撞钟分宫》中的崇祯一角。
张贝勒师从蔡正仁、岳美缇、周世瑞、丛兆桓、马玉森、许凤山、汪世瑜、石小梅、周志刚、邵峥、李公律、萧润德、杨少春等京昆名家,钻研于巾生、冠生、雉尾生、鞋皮生家门。
继承、擅长传统剧目:《长生殿》(上、下本)、《牡丹亭》、《连环记》、《琵琶记》、《荆钗记》、《桃花扇》、《梧桐雨》等本戏;《玉簪记·琴挑》、《红梨记·亭会》、《西楼记·楼会·玩笺》、《雷峰塔·断桥》、《渔家乐·藏舟》、《狮吼记·跪池》、《凤凰山·赠剑、点将》、《贩马记·写状》、《荆钗记·见娘》、《琵琶记·书馆》、《牧羊记·望乡》、《金雀记·乔醋》、《邯郸记·三醉》、《铁冠图·撞钟、煤山》、《绣襦记·打子、莲花》、《彩楼记·拾柴》、《探庄》等折子戏;
在原创剧目《李清照》、《断肠辞》、《李香君》、《罗浮梦》中担纲主演。
另师从周雪华、王大元两位南北昆曲作曲名家,任昆曲《断肠辞》唱腔设计及音乐作曲;《梧桐雨》、《连环记》唱腔设计(整理)及音乐作曲工作。
2009年参加文化部举办“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
2012年参加文化部举办第五届“中国国际青年艺术周”,演出《长生殿·闻铃》;
2014年参加文化部举办第七届“中国国际青年艺术周”,被授予“青年艺术家奖”;
2016年参加文化部举办“中国国家艺术基金—俞派小生艺术培训班”;
2016年于北京戏剧家协会举办《沉醉东风》系列:“则见风月”(《拾画叫画》、《梳妆》、《闻铃》)与“今宵酒醒”(《亭会》、《小宴》、《哭像》)两届个人专场演出;
2017年参加文化部举办第十届“中国国际青年艺术周”,演出《牧羊记·望乡》;
2018年参加文化部举办“国家艺术基金—南昆表演人才培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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