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清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评剧,也很难说清为什么不渝地爱着评剧,可能是和家乡的风物相关吧。

广袤的冀东平原物庶民丰,寂寥恬美又不失庄重和谐的平原景致常常让人不由萌生些许浪漫主义情怀。尤其是桃红柳绿的四月光景,流水潺潺、莺啼婉转,大姑娘、小媳妇的声声应和好似天然的歌唱烘托着这明媚的春光;还有仲夏的夜晚,一轮明月、一丝清风、一堆驱蚊的烟火、一把摇曳的蒲扇,大妈、大婶、叔叔、大大们便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稚嫩的眼光中讲述着绵亘千古的传说。没有雄伟的山峰衬托,没有轰轰烈烈的历史铺垫,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那样的温馨。虽在地理上的北方,更有江南的意蕴。正是这样的一个环境,孕育了家乡独特的方言。

老家“昌、滦、乐”一带的方言,与正宗的唐山话是不同的。从方言学的角度讲,“呔儿话”正处在京津方言――唐山方言――东北方言过渡的中间地带,不似官话那样正统,不象卫话那样随性,也没有唐山话的侉味儿,更不如东北话那么猛壮,而是跃动中透出一股浓重的韵律。乡人互见招呼,更是拖足了长长的尾音,比如,伴着袅袅的炊烟和夕阳的余晖,两个中年妇女打招呼通常会这样:“大嫂子你吃--咧啊---?”“没呢(ni),刚烧火,你吃咧--?”“嗯呢--。”在平凡的跃动中,浓厚的生活气息、浓重的亲和便淋漓尽致地发挥到了及致。难怪外地人听了,无不来一句:“老呔儿”说话是唱歌。还有更唱的呢。早些年间,谁家死了人,亲戚邻居前来吊孝,妇女一进门,或跪或坐,哭天跄地,“我--的--大----嫂---子,你---咋---死---咧啊---……”,虽未必有几多眼泪,可早已用悲伤的调子烘托出了凄然的气氛,这就是所谓的“哭歌儿”,活脱脱的一个“大悲调”。所以,具备了戏曲最基本的语言因素,评剧生于这块沃土,也就不难理解了。

家乡自古文教发达,多文人庶士。即使农闲时节的自娱自乐,也是有模有样。落子、大鼓、影调这些文艺形式在乡间繁荣昌盛,以至于后来都发展壮大,足登大雅,甚或漂洋过海,为褐发碧眼之族所青睐。其实,在“昌、滦、乐”还有另一种宝贵的民间艺术财富――地秧歌,不可不提。冀东的地秧歌与他处不通,不踩高跷、不胡舞乱蹦,而是遵循一定的“程式”。或若干组“生、小、拐、丑”结组跑几圈大场,每一个单元演绎一个故事分别呈现在观众眼前;或集中一组撂地在场地中间用肢体语言讲述一个完整的情节故事,什么“扑蝶”,什么“旱船”、什么“跑驴”,一个场子下来,一个完美的故事诞生。所谓“秧歌”就是插秧时唱的歌嘛,原本是有声有形的,随着逐步的演化,“声”没了,只剩下“形”,并不断完善成体系完整的民间舞蹈(或者说舞剧)。其实“落子”本身没有多少舞蹈成分,评剧在早期的发展中,正是整合了“莲花落”的声和“地秧歌”的形的艺术资源,在这个时期,评剧叫“蹦蹦”。在一些传统戏中,在一些老演员的做派上,诸如洪影的“人面桃花”、“赶船”等剧目中,地秧歌的痕迹还是很鲜明的。

我记事的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初了。印象中的那个时候的农村,不如现在文化生活丰富,无非是收音机(电视还少见)、电影,再有就是一些传统的东西。过年了,一般都是地秧歌,大场子,热闹;老人庆寿了,多是评剧,来一处儿“五女拜寿”,喜庆;谁家生了儿子,还个愿,一般都是大鼓,省钱;唱影的也有,少见一点。其他的,诸如立集开市啦,村委会调剂群众生活啦,碰上个什么庙会啦,都有节目,而且热闹得很。在这种单纯的赶热闹的意愿中,开始痴迷了,尤其对评剧,常常是串上三两个儿时玩伴,顾不上乌月黑天的恐惧,一路小跑八九里地,去看上一场当时还不怎么懂的“秦香莲”,大有当年鲁迅《社戏》中的感觉。更忍俊不禁的,就是披上花花绿绿的被单,在自家的炕上“像模像样”的来一段张德福的“春光好,百花开”,老祖母自是合不拢几近掉光牙齿的嘴巴。

离开家乡,是去大学报到的时候。南下的滚滚车轮,带走了儿时梦想、家人的牵挂,还有对评剧的眷恋。可出乎意料的是,第一次倘佯在美丽的大学校园,丝竹阵阵、京腔梅韵竟然传至耳畔,还有味道十足的“尊厅长”,“兴奋”二字何以表达对思乡情绪笼罩下的抑郁的心灵的触动。几经周折,终于成为“扶梅剧社”中的一员。在“扶梅”,我找到了相与为谋的人;在“扶梅”,我学了马泰、魏荣元;在“扶梅”,我编演了“新生报到”、“祖孙看戏”小剧本;在“扶梅”,诞生了我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的初恋;在“扶梅”,我真真正正地找到了自己。兴趣、知识、朋友、友谊、爱情、信心,“扶梅”给我的东西太多了。

毕业了,满怀壮志的我自然而然又让同学出乎意料的参军入伍。军事训练、政治教育,严整的秩序、严格的制度、严谨的作风,一天下来,总会有些许疲惫。也是在这个时候,“水乡三月风光好”让我放松了紧张的精神;也是在这个时候,“用生命我要把党的尊严来维护”夯实了我的理想信念;也是在这个时候,“两边站的本是宫娥太监”坚定了我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评剧,在我的世界中,你是鲜活的、高尚的。你给予我的又岂止是娱乐,又岂止是放松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喜欢这些玩意儿。”这样的话,也听到过,随他们去吧。这种美,毕竟不同于街筒子里灌满的嘶哑的吼叫;这种美,毕竟不同于荧屏上充斥的虚情做作的单薄的吟唱;这种美,毕竟不同于用“蒙太奇”粘贴出来的激烈。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可以沉醉,我可以剖析、我可以回顾、我可以展望,有什么不好?强求人家做什么,人家强求我做什么?

还是很难说清为什么喜欢评剧,或许评剧本身早已经横亘在自己的生命中了,甚或自己的生命早已依附于评剧上了,无论怎么解释,这种情节应该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吧。

还是热爱评剧。

是的,将评剧进行到底!!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四日于斗闻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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