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县长在营子乡哈拉贵村位于朝阳市区南部小凌河北岸65公里处的柏山脚下,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汽车七拐八拐地进了村,就会看到一个广场,看到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很气派的戏台。戏台两侧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曲似阳春歌白雪”,下联是“舞如散花遏行云”。
范景龙老人告诉记者,这个对子是他弄的。
村里有一个剧团,一年又一年地坚持演出,并经常演出全本的评剧,已经演了60年,从1949年春天开始,一直演到现在。范景龙老人是创始人之一,现在已经年近八十岁,还在出演角色。老人说,演个老生什么的,身体还行。以前年轻的时候,小生、武生以及旦角,都演过。现在老了,只能搭一搭戏。
范景龙老人说每年农历二月十九,庙会时,人山人海,可壮观了。记者问,得有两三千人吧?老人说,多,得上万人。
剧团成立60年,上面说要庆祝一下,让老人把经历写一写。
老人就以剧团经历为素材,写了一个剧本。
老人说,写了一个星期。老人还说,写这个剧本,就像写自己的简历一样,因为都是亲身经历,但是因为作者水平有限,把它当成文艺作品演出,还相差很远,只供上级领导作为参考资料而已。范景龙老人的谦虚令人感动。剧本是用普通信纸写的,老人工工整整地写了50来页,分十场,题为《山村剧团春秋》,评剧。
今年农历二月十九又要到了,村里的剧团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排得满满的档期中,庙会时在村里的戏台上的演出是很重要的一项。这已经是哈拉贵村经典而传统的民俗。
初创
1947年12月29日,东北民主联军占领朝阳全境,当地的土改从1948年正式开始。这年冬天,按照政府的统一部署,各村自发地组织起来的秧歌队开始一本正经地排节目,准备参加乡里的汇演。
范景龙老人出生于1933年。谈起往事,老人对记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一出生,小日本就来了。然后略作停顿,我们这一带山高林密,抵抗得厉害,小日本来得不容易。
长在营子乡孟杖子村韩杖子屯,是著名的抗日英雄王文福王老凿的故乡,在朝阳地区家喻户晓的王老凿打鬼子的故事,印证着范景龙老人的说法。
接着说剧团的事。
在范景龙老人的剧本的第一场《成立秧歌队》中,村长安丰的讲话把乡村文艺的意义与作用说得比较明白:“好,现在我把乡里会议精神传达一下。今年是解放后第一个春节,农民们分得了土地,从经济上翻了身。但是从文化上也要翻身。生活好了就得欢乐。乡里布置的工作主要有三点。第一,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打倒了小日本和蒋介石,又分了地主老财的土地,但是他们并不甘心,春节期间防止他们破坏,民兵连要加强巡逻。第二个要做好拥军优属工作,这方面村里已经安排好了。第三个就是抓好文艺宣传工作,各村要成立秧歌队,乡里要举行文艺汇演。咱们要发动群众,通过忆苦思甜,宣传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
接受记者采访时,范景龙老人说,秧歌队成立时,情形比较简单,比如服装,就是谁家里有啥就穿啥,上屯下屯的人都来了,大家就扭起来。可是光扭不行,到乡里汇演,组织上要求必须得有一些短唱儿之类的,这就得现学,于是就找老师,组织剧团。这就到了1949年春天。
剧团正式成立了。演出的曲目是从学习《兄妹开荒》这类新式秧歌剧开始的,并直接与本地特色联系在一起,向老二人转过渡,开始演出《小天台》、《双锁山》、《刘金定观星》之类曲目。经过改编的新式评剧《小姑贤》、《蜜蜂记》也在演出之列。一年后,剧团已具雏形,并开始在三里五屯演出之余,到外乡去演出。剧团成立之初,演员基本上都是男性,范景龙老人说,动员大姑娘小媳妇参加剧团,那是一件挺艰难的事。
在老人写的剧本的第二场《组建剧团》中,村长安丰再次讲话,主要说了这样几个问题:一是剧团成立了,但是演戏不像扭秧歌,服装道具可以将就,得筹集全,考虑到群众很支持,我们准备向群众募捐;二是请教师的问题,咱们演戏还不会,得请人家教,老师的吃住问题得大家轮流照顾;第三个是招收女演员的问题,人家北营子都有女演员了,咱们也得赶上,团书记范小华跑好几天了,让她说说吧。
范小华接着就唱:“咱们村二十左右的姑娘有个百八/重点对象一个没拉下/有的女儿愿意老人不愿意/也有的老人愿意女儿她羞羞答答一言不发/大多数全家都不同意/互相推托白磨牙/高洪的女儿高云秀/模样俊俏全村一枝花/她父亲是个老封建/母亲也是个死脑瓜/她自己的主意也拿不下/劝了大半天时间全白搭/冬梅全家都愿意/马小兰说这事得问她妈/工作做得好的有李文秀/还有村东头的张彩霞。 ”
经历
历经60年,哈拉贵村的小剧团从来没有中断过演出,这是一个小山村创造的奇迹。上个世纪50年代末期,曾经短暂地有过一段时间,各村剧团都集中在公社里,领导、演职员以及相应的活动经费都统一起来,但是不久又分开了。一年又一年,相同的情形是不间断地到处去演出,不相同的情形是演出的剧目经常发生比较大的变化。
山村毕竟比较闭塞。 “文革”时期,老戏不让演,新戏又接受得慢,为了坚持演出,大家不断地想办法。范景龙老人回忆,有一年,他们想排演评剧《夺印》,可是没有本子,他就给省城的评剧院写了一封求助信,向人家要这个剧本。没想到人家真给邮来了,就是信里还说,需要五毛钱印刷费。哈拉贵剧团也不差事儿,立刻就把五毛钱给汇去了。从这个剧本开始,他们接着又排演了《箭杆河边》、《红嫂》、《渡口》、《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剧目。范景龙老人对记者说,《海港》他们也演了,但是没演全本儿的,就是《奇袭白虎团》,难度比较大,他们没敢比划。
再次演出老戏,已经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记得当时是去一家兵工厂搞联欢,人家让我们演《秦香莲》,我们有顾虑,不敢演,人家说,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都上演了,你们咋还这么保守?于是一咬牙就演了。
哈拉贵剧团的新时代从此开始。过去压箱底的老戏,一下子都拿出来了。
风风雨雨地走过了60年,范景龙老人说,其实,这里边没啥秘密,用句赶时髦的话说就是“老百姓喜欢,领导们重视”。
“老百姓真是喜欢。我们这里比较穷,可老百姓好热闹。打从一开始,全村人就拥护。剧团成立时,村里人自愿捐钱捐物,演员自己动手做服装、制作道具、扎头面。以前是每年秋后打完场,现在是外出打工的人回来后,大家组织在一起,排练剧目,从正月演到春播前,年复一年。 ”
说起老百姓爱看戏,老人说,村里曾经发生过一件真事。 1980年腊月,当时的村领导老爹去世了,他打算不组织剧团在正月唱戏了。村民们知道后,老大不乐意了,年三十晚上就找去了,不让乡亲看上戏,就别当村干部。急得这位村干部大年初一就商量唱戏的事。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善和提高,有些人家给老人祝寿、儿女结婚、生儿子生孙子办满月等等,都要请剧团唱几场大戏,以示贤孝。演戏看戏呀,是这里老百姓生活中不能缺的东西。结婚接新媳妇,不演几场戏,那说不过去;人家过年时把老姑奶奶接回来看戏,你村里不办戏了,那哪儿成啊?
剧团曾经排过直接针砭现实的戏。村里有人对老人不孝,他们就排一出戏,直接影射这个人。排演的时候,有人担心这个人会找上门来闹,后来大家形成共识,就这么演,他来闹,他更寒碜。结果就真演了,并且还真起作用了。群众的眼睛真是雪亮的。
再说领导重视。要说一个偏僻小山村的业余剧团能坚持60年没间断,光靠老百姓喜欢是做不到的,还有重要的一条,那就是离不开各级领导的重视和支持。
在哈拉贵村,村民早已形成共识,村干部办不好剧团那就是不合格。从建国到现在,村里班子换了八任,没有对剧团不支持的。人民公社时期,演员排练一天由大队记一天工分,白天10分,晚上5分,那些年演员的工分是全村最高的。改革开放以后,一个演员排练节目,村委会给算4口人的义务工,而演出期间的收入全部分给演员,村上一分不留。除此以外,排练期间的冬季取暖用煤、化妆油彩、服装乐器更换等一切费用全由村上开支。女演员找外村的对象,剧团不愿意她走,村里就用优惠政策让男方到村里落户,优先批给建房用地,确保演员队伍稳定。
1986年以来,村剧团的演出水平有了质的跨越与提高。县文化局、文化馆先后组织派出十几名专业教师来剧团辅导。从演员的唱腔、念白、身段、刀枪把子等等都一招一式认认真真地教。文武场的老师从识谱、伴奏、打击乐的运用等入手,耐心培训,使业余剧团逐步向专业水平靠近,由以前演出的"跑凉子"文戏转向能演文武兼备的曲谱大戏过渡,如传统评剧《窦娥冤》、《花为媒》、《打金枝》、《重圆计》、《状元与乞丐》、《穆桂英挂帅》、《杨八姐游春》、《对花枪》、《杨三姐告状》等等,都可以完整地演出。有时专业老师和业余演员同台演出,这样不仅培训和提高了业余演员的表演技能,也增强了演出的艺术效果,拓宽了演出市场,为业余剧团的良性发展创造了空间。
60年来,哈拉贵村业余剧团一直在各级主管部门的关爱帮助下往前走着,除了人力上的支援以外,还有精神上的鼓励和物质上的奖励。多年来,朝阳县文化局先后从县评剧团、文化馆调给服装、道具、舞美天幕、打击乐器等演出设备,价值近万元。朝阳市文化局还奖励了价值6000多元的音响设备。
1958年,哈拉贵村自编自演的《小车舞》在省农民文艺汇演锦州片演出时获 “优秀节目奖”,3个演员获 “表演奖”;1961年自编自演的小戏《母女顶嘴》、《文化之家》在全县文艺汇演中获“优秀创作奖”和“表演奖”;1997年哈拉贵村被朝阳市命名为“群众文化艺术(戏剧)活动基地”;1999年被省文化厅授予 “辽宁省优秀民间艺术表演团体”称号;2003年参加朝阳市 “凌河之夏”文化艺术节,哈拉贵村演出的传统评剧《卖妙郎》、《重圆计》,荣获“戏剧演出一等奖”;2007年,哈拉贵村剧团获得省文化厅授予的 “优秀农民文艺团队”光荣称号。
困惑
范景龙老人和几个老伙伴现在也参与剧团的具体事务,但是时过境迁,现实已经发生改变,有些新问题让老人很不开心,却又没有办法,觉得非常困惑。
早先,演出常常是一种爱好,不给钱也演,不让演的时候偷着演,现在没报酬,就没有人甘心情愿地干这个。范景龙老人家境不错,子女非常孝顺,知道老人爱好这个,就一直赞助老人做下去。可是有一天没人赞助了,演出又不能创造效益,谁还为村里人演出呢?到外面去演,那是对的,但是如果只为挣钱,今天挣了,就去,明天挣不到,剧团就黄了吗?正月的庙会还是要一年年地办下去,可是剧团有可能让乡亲们买门票看戏吗?
再有就是人才的问题。现在想招一个徒弟,真是太难了,没有人愿意学这个东西。
冬天的时候,范景龙老人来到堆放剧团道具、演出服以及剧本的仓库,非常感慨地对记者说着自己的困惑。那些成摞地放在一个大箱子里的手写的或者蜡板刻印的剧本,已经发黄,部分已经破碎,在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岁月的沧桑。
远远传来悠扬的评剧唱腔:
阳光普照暖人间/辽西也是一片好河山/辽宁省有个朝阳县/长在乡就在柏山湾/山湾有个村庄叫哈拉贵/村里有个剧团美名传/解放以后就成立/如今已经六十年/六十年,不平凡/演出场次过五千/观众约摸二百万……
那是范景龙老人的剧本《山村剧团春秋》的结尾,是一段合唱。(薛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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