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书场,开书前话语嘲杂,说书时鸦雀无声,小落回人流走动,结束了说话声伴随着脚步声慢慢散去。

但有时,我们会在书场开演时段,听到不协调的声音,我称它谓:另类的声音。

过去书场,在说书时最多出现的是听客说话声。自己感觉很轻,对于不空旷的、唯有台上一人能说话的书场来说,已经影响许多人了。这种书场里窃窃私语,对于我们来说,是常事,实在不算什么,完全不放在心上,一会会也就过了。

我们忌讳的是,另类的声音。

在农村,书说中途常常会突然有人闯进书场找人,几乎千篇一律全是用高音喊的:“某某某,阿勒浪?”然后一阵骚乱。

在浙江乍浦夜场,一个听客喝酒醉了,走到书台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我俩就哭,那样子完全像吊孝。

无锡梨花庄,有一阵子书场是沿路开的,上手一边紧贴马路。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开过汽车不知什么路道,到这里都会按喇叭。我们六月去那演出,天热只好开窗,半个月汽车声叫呀。剪书那天,坐右边上手靠窗位子的子昂说,他的右耳聋了。

在张家港塘市,一天演出我正在唱片子,一个一直坐得好好的女听客,突然走到台前,拿起放置在书台上的花盆,对着我高高举起,满书场人吓得一点点声音都没有。我表面上若无其事继续在唱,心里吓得要命,不知如何对付。只听“啪 ” 的一响,她把花盆摔倒在自己的脚下。过后子昂说:“她真扔你,我马上三弦扔过去档住。 ” 呵,真扔,那还来得及。(事后知道,那是个精神病患者)
  自打有些多才多艺的说书先生,在长篇书台上大秀戏曲之后,常常会遭遇听客直接对台上喊:“唱一段戏。”

最烦人的是塑料袋声,“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 这声音单一、持久,穿透力强,自己不感觉,别人听来都是嘈音。在徐文书场演出时,上手方向加座上有位戴着眼镜的老听客,每天的近小落回一刻钟,开始翻弄塑料马夹袋了。声音中,能听出塑料质地厚实,我眼睛的余光能感觉他是在找吃的。就这样,他每天吃、每天翻、每天响,“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 。

长艺书场坐下手方向有个听客,几乎天天会接冷嘴,有时是听得紧张,忘形了出口不雅;有时候是听得书情不配胃口,当场嘀咕;但有时是被他听出书中露洞了,他也会马上发声指出。

还是长艺书场,上半回开篇唱好,有位坐桩老听客开始睡觉了。一刻钟后,呼噜声一声高、一声低拉开,从来没有人去喊他。临近小落回,老先生自然醒,然后微笑拍手。

现在,最多的是手机声。听客早已人手一机,几乎天天演出过程中都会响起各种各样的铃声。每次听客意识到是自己影响了大家,会很紧张,慌慌张张拿手机站起、挤出座位,一路奔跑,而那铃声也一直响着。我看到这样的情景会比听客还紧张,他们都是老年人,跌跌撞撞出书场,很危险。其实有方式解决的,听到铃声响,马上把手机打开,声音就没有了,然后你笃笃定定出去接电话即可。

书场的这些另类声音,难得对我们也会有帮助。

我才出道第三只码头,在常熟春雷演出。第八天书说到一半,拿起琵琶要唱了,有一个听客走过台前,对我说了一句:“衣裳破来”。这话,用硬硬的常熟话说出,更是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原来我学校毕业刚工作,演出旗袍不多,那天穿了已经穿过二次的旗袍在穿第三遍,被听客当场指责。下台马上打电话“哭出拉乌”告诉母亲,母亲说:“我就去剪料作,给你做。台上行头,靠单位发是不够的。”(我们那时候,服装费、化妆费、差旅费是单位承担的。)许多年后,我把这事讲给吴迪君先生听,他说:“这个听客没有错,他是在教你,演员要行头挺刮。”他又对我说:“要想做好演员,就是借了钱,也要做行头。 ”

1990年在闵行前进书场说《智斩安德海》,那天是“杀安”,同治帝、慈安东太后杀安德海的圣旨、懿旨已到,书情开始审堂要安德海招供,安子不肯招,大堂上大刑伺候了。就在我与子昂情绪饱满表演用刑的时候,一个听客特意走到我跟前,对着我俩:“圣旨都到了,还招什么招呀,直接杀了,分明是拖辰光。 ” 说完,他抽签,走了。我当场心里恼了一下,再想一想,马上承认他的话“有理! ” 但是,这一段精彩的书情拿掉实在又可惜了。那天,接下来的书没有说好,我坐台上一边说,一边当场就在想以后怎么把这个漏洞补掉。后来,我们先审堂,后到圣旨、懿旨,书路重新整理,书情紧张、紧凑多了。再后来,我与吴迪君先生拼档说《智斩安德海》,他没说我改得好,但是他按照我的书路走了。

书场的这些另类声音,多得举不胜举。

书场的这些另类声音,每天都在发生。

书场的这些另类声音,我们做演员的,在当场是如何对待的?

就一个字: “ 忍!”

书场的这些另类声音,我们做演员的,在过后是如何看待的?

还一个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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