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更多的博友了解苏州评弹,将博友陈先生(tycqycqy5的博客)以及他回复渭南汉的文字转载如下。

渭南汉 甚合吾意的收集!一部评弹名篇的各个版本(当然含音频)。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文字版本,苦于不知从何处可得?一部《三笑》已经听了多遍,但还是对不上文字,对深入理解消化形成了阻碍。先生是老听客,不妨抽空谈谈您是如何欣赏评弹的。

陈先生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孩童时没有许多娱乐活动,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甚至看电影也很难得。听书就成为了既经济又实惠的娱乐活动。节假日大人们会带我们到书场听书,北局的静园书场,在开明戏院对面(后改为苏州书场,现在早已消声匿迹),吴苑书场(现在也已不见踪影),观前街的久安书场,石路的和平书场等。旧时在书场里,台上说书,台下听书,一壶香茗(后改成杯子)一碟花生,一包瓜子;一边海阔天空,一边吞云吐雾,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演员们唱得起劲,听客们乐在其中,一派市井气氛。

这些是比较正规的大书场,旧时小书场更多了,其实就是在茶馆店里搭一个很简陋的书台,算是在台上说唱,却与听客的距离更近了。说书先生也很随便,不时与听客“互动”,说说笑笑,寻寻开心。听客就是茶客,演员也是茶客,到处是水的气息,茶的清香,吴文化的典型。

苏州吃茶听书十分地火爆热闹。只老城区,不包括近郊乡镇,要有150家左右。就拿城东临顿路来说,从南到北马路不算太长,但却集中了四海楼、九如、金谷等7家书场,听客云集。临顿路中段悬桥巷口,面对面开了两爿书场,照样生意兴隆。常常可以看到书场老板将客满牌子高高挂起,这样做的意思是想让听客们知道:我这里请到了好先生。这既是一种宣传,又是一种生意经。一般不卖门票,坐到位子,一壶茶,合而为一,付了茶钱就算一起买了单,一场下来,前台老板和后台老板按茶壶盖数量拆分。

大街上有书场,连小街小巷也星罗棋布,有时甚至一条小巷两头都有书场。当时的苏州可以说是抬头见书场,出门见茶馆。书场一般都有一百多个座位,较小一点的也有80个。每到逢年过节生意特别兴隆,书场老板会千方百计加座,简直挤得连路都不好走。每逢此等盛况,说书先生也格外卖力气,听众当然没有一个打瞌了!当时听书人中小康以上人家占了半,但一般百姓也不在少数,因为听一次书只要一角多钱就够了,还有一壶茶。有的书场,一般是上午只喝茶,下午开书场。有不少生意好的,开了日场还要开夜场,而且日夜两场书的节目不同。先生们包了黄包专车,叭布叭布,叮叮当当城里城外来回奔,赶场子,“调龙灯”。

粗略一算,150家茶馆,每天估计有近两万人次进出!这对于仅有20万人口的小城来说,听书的人每天要占全市人口的10%,可见苏州人听书,就像绍兴人吃酒,盛况空前!

听客中迷书者众多,迷到何种程度?有的包月听(月票),有的包底听(一部书听到底),有的赶场听(跟先生赶场子),有的专座听(包书场位子),最厉害的是跟埠听(跟着先生跑码头)。这些就是当时的评弹粉丝,比起现在的歌星粉丝来说,有过之,无不及。特别是每年春节从初一到十五,街上来往的人流都是赶着时间听书的,比拜年,走亲戚还要认真,简直是万人赶书场,小城处处丝竹声!

小粉丝们除了大人难得带去之外,还有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听gai壁书”放学回家,路过茶馆,书场未散,偷偷溜进,沿边靠后,gai墙而立,听听白书,煞煞念。茶馆老板明理,视而不见,不来驱赶,一来已近终曲,不会再来听客,捧捧场子,旺旺人气;二来培养未来书迷,后继客人何必得罪,网开一面罢也。于是,日久天长我们成了小书迷。

不管是正规书场,还是茶馆书场,总归有个书台。还有一种露天的,划地为圈,绝算不得书场者,充其量是的“书摊”。说书人(不敢称其为先生)没有帮手,只一人。“台上”搬来一小桌,一方椅;“台下”放几条长板凳,二到三排。没有三弦,没有琵琶,有破扇一把,醒木一块,不要门票,也没有茶水。待到板凳多了几个老头,只见他醒木一碰,哇呀呀一叫,算是张飞手绰蛇矛,立马桥上,长坂坡开场哉…… 猛摇破扇,口中念念有词,有气无力,前言不对后语,面无表情,张嘴细雨纷纷,嘶哑裂声,板凳昏昏。 张飞正要下得桥来,戛然而止,说书人手托小盘,伸向板凳,一分二分。……来回几次,日头偏西,明日请早了。真到明日,张飞再哇呀呀立马桥上,也未可知。
玄妙观,石路兔子桥常可见,说书艺民耳,应该不算在评弹之列。

现场听书毕竟少数,电台听书最为普遍。上海人民广播电台1110千周每天中午,晚上有二次“广播书场”节目,隔日错开重播。家里有一台美国RCA无线电,110伏电压,5个灯泡灯丝串连的那种古董机器,不过50年代家里有无线电的也不多,算是幸运的了。晚上的那档书,大人要骂,听不得,中午快快吃完饭,沙发里一窝,打开五灯机,走进“广播书场”听书去了。先是一段开篇,再说正书,一般开篇是其他先生唱的现成录音,和说正书的先生并非同一档。正书都是长篇,接上一回连续。一部长篇,长则上百回,短则几十回,从头至尾听完要好些时日。博上收集的“音频专辑”有许多就是以前听过的。中午“广播书场”结束的时间,正好是小学下午上课时间,书场里说到“……那么明朝要吓杀常遇春……” 开关一旋,拔腿就跑,刚进校门,上课预备铃声已断,气得吼吼,冲进教室,(学校在我家隔壁不远)心里念的还是那常遇春,上课阿会定心,其实不是个好学生。小学毕业,不考评弹课目,故而考到了全市最差初中,“工业中学”,在新学前,孔庙隔壁,从此中午再不见常遇春了。

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书场”节目,要早于苏州的好多年,到后来苏州也有“广播书场”了,有无线电台的,还有全国少有的“有线广播”,一对细电线,通到每家每户,用高阻抗的“舌簧喇叭”,发出声音不大,频响极窄的吱吱声。不收费,不用电,将就着听吧,终归比没有的好,白乘了行船就不要嫌贬杉木气了。家家听广播,走在巷子里,声音连续,一回书一路听来不会断。老头老太更是得其所哉,早上听了中午听,中午听了晚上听,24小时不关的也有,早上当它闹钟,晚上10点熄灯,不化一分一文,何乐不为。

上面说到的苏州评弹兴旺之况,乃前清中清之时最盛,清末而后民国,渐渐转到上海,苏州反倒冷落了不少。为何苏州土产到了上海更加好卖,名家,响档也都叛逃客居上海。由于上海商机多,人气旺,上海的评弹演出场所得到迅速发展。19世纪60年代,上海出现了第一家书场——陆深旧宅。后来,这种茶楼书场逐渐增多,也是上午卖茶,下午与晚上演唱评弹,如城隍庙北首的得意楼、福州路上的天乐宫、小广寒等。其中有一部分后来演变为专供评弹演出的专业书场,如创建于光绪十二年(1886)的玉茗楼和创建于光绪四十五年(1890)前后的汇泉楼。汇泉楼演出频繁,有时一天开演四场,年终会书有时二十多档同场演出,通宵达旦。到了上世纪20年代,又新建了许多专业书场,设备有所改善,规模扩大至200座左右,其中著名的有雅庐书场、长乐书场等。30、40年代,评弹市场更趋繁荣,场地更有了显著的拓展。30年代专业书场已有数十家,仅老城隍庙内就有得意楼、怡情处、四美轩、逍遥楼,蠡园、明园、柴行厅等七、八家之多。紧接着,一大批新式书场纷纷开张,它们就是饭店附设的饭店书场和舞厅附设的舞厅书场。饭店书场中,著名的有东方书场、沦州书场、南京书场、中央书场等;舞厅书场中有米高美、仙乐斯、新仙林、维纳斯等。这些新式书场效仿现代剧场,采用现代化设备,场地宽敞,环境幽雅,座位舒适,适应较高层次听众和较大规模演出的需要。此外,大世界、新世界、先施公司等大中型游乐场专门也辟有评弹场子,影响也很大。

另外,有两次历史事件,给上海的评弹以机遇。一次是在1853年,因太平天国战火燃起,江南一带的地主官僚纷纷逃至上海;一次是在上世纪30年代,上海成为当时中国商业、金融、贸易中心,人口骤增,文化消费需求也急剧上升,接着抗战爆发,上海成为“孤岛”,经济相对比较稳定,并出现畸形繁荣局面,评弹听众的数量又有很大的增长。这两次事件,都为评弹在上海的生存和兴盛提供了优裕的物质条件。

书场多,演出旺,必然吸引大批评弹艺人纷至沓来。早在清末,评弹四名家马如飞、姚士章、赵湘舟、王石泉就都来过上海演出。民国初年,出现了著名的“三卿档”:——说唱《倭袍》与《珍珠塔》的王绶卿、说唱《玉夔龙》与《描金凤》的赵筱卿和说唱《描金凤》的钱幼卿。20年代有蒋一飞、蒋宾初、朱耀庭、王亦泉等名家。30、40年代更是名家云集,有以弹唱《描金凤》著称的夏荷生,说唱《玉蜻蜓》、以“阴噱”见长的周玉泉,说唱《三笑》、创造了“糯米腔”的徐云志,他们并称为“三大单档”。 还有“三大双档”,他们是弹词《落金扇》的蒋如庭、朱介生;弹唱《啼笑因缘》的朱耀祥、赵稼秋;弹唱《珍珠塔》的沈俭安、薛筱卿。此外还有严雪亭、蒋月泉、张鉴庭、刘天韵、黄兆麟、许继祥、杨莲青、张鸿声等众多响档。

30、40年代,上海书坛还涌现出一批优秀的女演员,男女双档、女单档、女双档、女评话开始活跃在上海书坛,其中佼佼者有徐雪月、醉疑仙,范雪君、黄静芬、朱慧珍等。其中,范雪君因演唱《啼笑因缘》、《秋海棠》、《雷雨》等蜚声书坛,40年代后期曾被听客选为“弹词皇后”。

上面说到的名家,响档,年纪较大的,我们大部分都没有听过,在他们事业最兴旺的时期,我们还未出生,作为评弹历史,查阅了资料方有所了解。但我们的父辈们对他们都是很熟悉的;年纪较轻的,如严雪亭、蒋月泉、张鉴庭、刘天韵等辈,在五,六十年代精力仍充沛,倒是欣赏到了不少艺术精品,资料留存也还丰硕。

最可惜,最遗憾的是早先的评弹资料稀少,不要说是影像,就是录音也难寻。当时录音设备极少,国外进口的钢丝录音机很昂贵,一盘钢丝录一回书还勉强,要录全整部书,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有许多老先生,只知其人,不闻其声,可惜矣!

对于文字资料,纸本资料,本来就很少,又经过了“史无前例”,还会有吗? 书被焚了,人被坑了,作孽!有许多艺人受害含屈谢世,带走了绝版原声,不可再生;湮灭了文化遗产,天诛地灭!

听众踊跃,书场众多,名家云集,自然造就了评弹在上海的繁荣。这种繁荣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上海特殊的经济地位、地缘关系和文化市场的需求。市场繁荣了,名家架子也大了,一般很少走码头。苏州书迷要想听上海响档的书,若是现场只能到上海,不然,和我一样,“广播书场”将就将就了。在电台听虽好,但是看不到人,手势,表情,表演,动作,连长相也不知道,只能想象。耳朵练好了,一听就知道是哪位大侠;眼睛却瞎了,走到你跟前也不知是何方神仙。

书坛游子,客寓申沪,少有眷乡之情,算不得孝子贤孙。然而,大千花花世界,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日进斗金,也就顾不得父老乡亲哉。不过每年总会有几次会书,如中秋,新年等佳节,有许多响档结伴来苏演出。上海书坛,业内已成规矩,由会社统筹安排,弹词评话,双档单档,轮流回苏献艺,美其名曰:“向苏州老听众汇报”,实则,游弋在外,有点过意不去,省别情之愧,念及故乡之情,以此报答养育之恩,毕竟苏州是根。

届时,苏州书迷欣喜雀跃,视为华筵,纷纷排队购票,先得为快。春节演出日期较长,延至初十。节前一周,各大书场所有场次,书票统统售罄,幸有所得者手舞足蹈,未得失落者垂头丧气。(当时黄牛还未出世,不然定会翻出几倍去。) 真是: 日场夜场场场客满 短篇中篇篇篇精彩

遵家父之命,负责不怠,全家听书购票重任,义不容辞。天刚微明,静园书场门前已有人群一队,窗前也已长龙一条。簇簇拥拥排到窗口,每人限购五票,日场到手了,位子还算靠前;夜场无着落,只得回到龙尾再来,额骨头碰着天花板,又得五张,尽管座排已是倒数,还是很开心!明日再来,如此几次,节假日里,已可享受多次名家表演,哈哈!日日大年夜!

会书书目,一般以短篇中篇为主,包括长篇里的选回。一场有三回书,少数也有四回书的。每回以双人档,三人档的居多,评话多单档,弹词单档的很少,那是会书演出的特点。其实中篇很合适,既连续,又完整,还可欣赏到许多演员的精彩。旧时的评弹,只有长篇和开篇,没有中篇,它的产生和发展就是适应了会书的形式。

之前从未见过真人,连照片都没有看到过,今天终于可以一见芳容了。书场里发出了那熟悉的嗓音,但觉得很别扭,以为台上的那个人冒充了某先生,声形相悖,就是不协调,我的印象里可不是那个人。半场过后,豁然开朗,音神相通,驱走那个影,请进这位人,声形才融为一体,电台听书后遗症的治愈,起码要有半会书的疗程。

那天见到了杨振雄,杨振言,兄弟档,他俩是杨斌奎之子,说的是西厢记“游殿”。杨振雄是杨调的创始人之一。他的看家书,擅长“描金凤”之外,还有一部响当当的“大红袍”,黄异庵传的“西厢记”和自己编的“长生殿”、杨双档的书卷气十足,亦是我很喜爱的一档。杨调借鉴的是昆曲曲调。杨振雄起脚色,念白做派也颇似昆曲,功底很深,韵味十足。西厢记的故事妇孺皆知,不复杂,几句话就可以说完,但要将西厢记说好,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天,俩位真卖力,法聪带张生游普救寺,逗趣发笑。说噱弹唱俱佳, 妙趣横生叠叠。是啊!现场和电台到底不一样。

还有一档,右派分子张鉴庭和张鉴国弹唱“花厅评理”。张鉴庭,张调创始人。张调苍劲挺拔,适合表现老年角色。张鉴庭、张鉴国号称“张双档”,也是“七煞档”之一。张鉴国并非张老的兄弟,所以书坛上称为“假兄弟档”。张鉴国的琵琶是评弹界的一绝,称为“琶王”。张调的成功,离不开张鉴国的琵琶衬托。老先生演唱时,多半一手抓住三弦,做表情动作而无暇弹奏。在琵琶伴奏声中,张调唱腔抑扬顿挫,令人痴迷。

在反右运动中,张鉴庭被打成右派后,还可说书。不过挂牌不能出现“张鉴庭”的名字,只能写为“张双档”。这种自欺欺人的规定简直奇怪得很。

花厅评理,顾鼎臣一则,师爷绍兴话呱呱叫,全场听众就像多喝了绍兴老酒,醉醺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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