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新疆阿克苏邀笔者参加南疆首家书院——姑墨书院的开院仪式。我在阿克苏接到评话大师金声伯先生的爱徒正伯发来的微信,说邢晏芝老师从香港返苏,金老师邀我一起小聚,品尝一碗常熟蕈油面。甚是想念几位艺术家,但只能说明情况,表示歉意,遥祝艺术家们健康快乐。事后,正伯传来金老师与几位艺术家的合影,金老师仍戴一副墨镜,精神尚可。我返苏后忙于过云楼二书的出版,未及十天,也就是夏至前的两三天中,苏州评弹学校、苏州市评弹团的老领导毕康年先生和金老师相继驾鹤西去。那幅我未参加的合影,大概会定格在我的历史记忆中。
有一首流行的歌《夏至未至》,是同名电视剧主题曲,歌中第一句:“时光雨洒落在你我心里。”大约三四年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也是正伯牵头,说金老师牵记我,在平江路菉葭巷口桥堍的“大树舫”吃面、喝茶。实不敢当,我们这一代自小是听金老师的《包公》《七侠五义》《武松》《江南红》《铁道游击队》《红岩》长大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刚调任文化部门,便从富仁坊巷走到颜家巷去拜访金老师,渐渐结下了深厚感情。12年后我调任其它单位,见面自然减少但感情依旧。
“大树舫”吃面、喝茶那次,金老师精神瞿铄,看不出84岁。坐在一起,大家开心地说笑话:现在生活好了,“六十岁小弟弟,七十岁不稀奇,八十岁多来兮……”,邢晏芝、张克勤、林继凡等评弹、滑稽戏、昆曲大咖都在场。那时我退休不久,接受钱璎、顾笃璜二老交办的任务,正沉浸在过云楼的研究和写作之中。顺便带了一幅老照片,请金老师辨认:过云楼第四代传人、笃璜老的父亲顾公硕先生,生前还是一位摄影家,上世纪末笃璜老将底片捐赠出来。其中一幅“讲故事,50年代”,我左看右看,总觉得是金老师年轻时,地点似在平江历史街区的纱帽厅,现苏州状元博物馆。照片所拍是第一进大厅,一群赤膊的孩子在听故事。金老师取下墨镜,眯着眼睛看,果然是,他与我都挺高兴,于是我写入了过云楼书中。
金老师曾参与演出的评话《江南红》,是潘伯英先生新评弹创作成就最卓著的两部长篇评弹之一,被誉为“《江南红》红遍江南”。另一部是弹词《孟丽君》。当年陈云同志对苏州评弹关怀备至,曾当面赞扬:“苏州评弹解放后搞了不少二类书,功绩不小,潘伯英有功劳。”潘伯英于“文革”中含冤离开人世,粉碎“四人帮”后获平反昭雪。一二三类书,是苏州评弹书目分类方法,简要说,一类书即传统书,也称老书;二类书大抵是根据古典小说和当时流行的传统戏曲改编的;三类书指现代题材的新书,解放后新编的。
金老师经历了这一大环境,也经历了风风雨雨,成为苏州评话表演艺术家和苏州评弹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他心无旁骛地追求艺术,说表口齿清楚,语言幽默生动,有“书坛巧嘴”之誉,且喜欢与普通百姓交往,积累了许多塑造角色的经验。他的眼神能抓住听众,1956年在杭州演出时京剧大师盖叫天教了他练眼神的方法,他下功夫苦练5年,终于有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直到晚年平时外出还喜欢戴一副墨镜,这是要保护自己的眼睛。一个名家既要有艺术独特个性,又要能借鉴和融汇其它艺术。他还经常与其他评弹、昆曲、滑稽戏艺术家交流,从中汲取艺术营养,不屑于炒作之类.
文化有其自身的规律。苏州评弹一度受市场经济大潮冲击,很不景气,一些好地段的书场改作它用。记得有一次走访时他提醒我,有必要恢复书场了,书场是评弹的阵地,没有书场自然没有听众,也就没有评弹,我觉得他讲得非常在理。王天井巷与中街路之间的“马大箓巷”有一个太平天国的军械所遗址,文物部门整修后列为苏州市文保单位。文化系统苏州剧团留守处迁入后,内设评弹书场,对市民开放。之后又出台了苏州评弹艺术传承发展和扶持评弹书场的文件,要求全市乡镇两年内都应恢复评弹书场,实效很明显。苏州市文艺院团从实践中探索和总结的“一团一策”(改革和人才培养)、“一团一品”(剧目、书目)、“一团一场”(剧场、书场)的经验多次在文化部和省里介绍和推广。直到前不久,十几年过去了,我见到上海文艺院团改革的经验,仍然在讲这三句话。
夏至,是一年四季中白昼最长的一天。苏州素有“冬至馄饨夏至面”的习俗,夏至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吃上一碗面。普通的苏州人还喜欢耳畔荡漾“叮叮咚咚”的苏州评弹。社会在变迁、在发展、在革故鼎新,有继承、有创新、有憧憬,但大概文化万变不离其宗。今后在吃苏州面和听评弹时,我会时常怀念一些人,那就是金声伯老师和那批为苏州评弹事业做过贡献的老人。(高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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