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吴越人,与我相识于金陵路笃行里关松安先生的寓所。越人也住笃行里,常来听松安师教戏,往往是端坐一隅,默默望着我们。

越人同蒋月泉先生的亲密接触始于1970年代初。他父亲是一位工程师,业余学评弹拜师蒋月泉,此时“被打倒”的蒋月泉门庭冷落,父亲就让吴越人经常以送菜到蒋月泉家里,使他有机会零距离接触这位艺术大师,遂成忠实粉丝。1980年代蒋月泉随夫人移居香港后,吴越人辞职到南方下海,这样做也是为了向蒋月泉靠近。后来他略有薄財,就开始为蒋月泉办实事。

1990年代中期,吴越人找上海电视台编导汪灏一起策划,趁蒋月泉健康状况尚可之际,搞评弹“音配像”。于是蒋月泉被请回上海,在同济大学小礼堂的临时“录像棚”里,为自己的电台录音配表演,其中有《战长沙》《刀会》《庵堂认娘》等。今天看来,这是及时抢救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1997年,吴越人出资,举办祝贺蒋月泉从艺六十周年活动。为了提高活动规格,他同上海评弹团掌门人秦建国赴京,找到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刘忠德,请来刘部长“评弹人生”四字墨宝,后来又请上海曲艺家协会出面主持汇演。在逸夫舞台演出的当晚,舞台上群贤毕至,观众席满坑满谷,这一批精彩节目,如今已是上海电视台资料库里的宝贝。

1999年秋,越人得知蒋月泉在香港不慎跌跤,住院治疗,立刻赶去探望。他发现蒋月泉的病房里有十几个人同住,设施很差,老人家休息得不好就影响了治疗效果,于是建议蒋月泉回上海治疗。鉴于蒋先生的顾虑,越人回沪后积极奔走,请新民晚报写内参,通过驻香港机构的徐林达先生直接联系有关领导。在得知上海有关部门的具体安排后,蒋月泉终于采纳了吴越人的意见。1999年12月10日,叶落归根的蒋月泉夫妇抵达虹桥机场时,受到了全体在沪评弹名家列队恭候,场面隆重而感人。自此蒋月泉住进华东医院,受到了应有的尊重和周到的治疗。

此时,正值“吴越人家”餐饮连锁店迅速扩张期,吴越人日理万机之余,每天照例要去给蒋月泉送菜,关照老人家的生活。2000年5月,蒋月泉病情有所好转,于是越人策划并主办了蒋月泉收徒秦建国的仪式。拜师典礼仿照梨园旧规进行,评弹名家悉数出席,宴席上有老前辈见证,行礼时由大师兄举香。三拜九叩之后,吴越人出示蒋月泉写给秦建国的亲笔:“你可以用艺名秦建荫”。从此,秦建国同王柏荫、潘文荫、苏毓荫等以“荫”字辈并列。在拜师会上,吴越人首先把“蒋调”改称“蒋派”,获得评弹界的认可。此前评弹流派都以“某调”冠名,这实际上是误把“体系”和“风格”等量齐观,自从“蒋派”叫开之后,诸流派之间就有了层次上的区别。让秦建国以主流派中坚的身份坐“当家老生”的交椅,这就是吴越人搞这场拜师仪式的象征意义。

越人的使命感不仅在于评弹,也在于他发展中式快餐连锁业的理想。可惜由于“吴越人家”面馆扩张规模过快,他的资金既要用于自己的产业,又要支持文化和公益,难免捉襟见肘。为了迅速扭转局面,他仆仆风尘于沪苏、沪京之间,由于劳累过度,其心脏多次出现“罢工”征兆,然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力支撑。2001年4月21日午夜,吴越人实在支撑不住了,于寓所浴缸之中,溘然长逝,年仅四十六岁,惜乎!

令我欣慰的是,如今散布在大街小巷数十家“吴越人家”,萧规曹随,面馆里循环播放的背景音乐,仍然是蒋月泉的弹词开篇。每当我听到这悠扬的乡音,就仿佛回到金陵路笃行里,那是挚友默默陪伴的时光。

吴越人逝世十周年,是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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