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回忆一下半个世纪前的热闹情景:约在我十到二十岁这段光阴,每当晚饭过后的黄金时段,电台会连续播出蒋月泉、朱慧珍双档名作《白蛇》《玉蜻蜓》。拐进我家所在弄堂,从头到底一路皆闻收音机里弦索声声,传送出两位说书先生的雅韵妙音。由此而始,凡遇有他俩的其他中篇或开篇播出,我亦会神情专注侧耳静听,时间一长便着了迷。如果说评弹界有“美声唱法”,我以为也自蒋、朱而始,后来者如江文兰、余红仙、孙淑英、沈世华、倪迎春等,无不深受朱慧珍唱腔艺术的影响。以前南京路有家“仙乐书场”,我虽未进去过,但是听熟蒋朱拍档,自信不进书场照样可闻得“仙乐”。海粟老人有句名言“黄山归来不看山”,我则生“听罢蒋朱无他求”之感。

不料后来知悉慧珍暂别书坛,因病休养,蒋先生陆续与江文兰、余红仙等拼过档,按理说她们亦属强手,许多听众感到的总体效果,却不免要打些折扣。

慧珍老师的艺术成就,犹如一座高山,令旁人难以超越。就说现在上书场,不时听到中青年女演员抱着琵琶先来一段开篇与选曲,开口“一见官人两泪淋”(《林冲·长亭分别》)、“燕子双双集画梁”(《秦香莲·寿堂唱曲》)、“玉宇无尘月一轮”(《莺莺烧夜香》)等未完,台下即会掌声如潮。其实在我看来,人们鼓掌之内涵意思,大部分是寄托着对唱腔原创者慧珍老师的深切怀念,其次才是给予今天后继者的赞扬鼓励。说明评弹从业,首先必须正视忠实传承的重要性,听众心中自有杆秤来品评艺术之优劣。

有人会说,如果以流派而论,朱艺术价值似乎不如丽调、琴调、侯调等的创始人,没有自己可称的流派。窃以为,称派仅为一种表面形式,她的贡献由内容决定。一般人说起朱,总称道她的金嗓子,其实朱的“说噱弹唱演”面面俱到,无一不精,她首创拿手的“新俞调”和“女蒋调”,是蕴含了个人独特风格,具有刻画角色的各种表现力,“新俞调”在《白蛇·合钵》中还发展有角色在生离死别、万分危急情境下才配用的“快俞调”,是对原有格局的大胆突破;从开篇《南泥湾》录音,我们还知道慧珍老师居然兼擅唱沈薛调,根据内容所作处理变化,给人以清新面貌,同时见识了杨德麟老师琵琶伴奏托腔的出神入化;当朱偶尔翻做上手操三弦,张维桢、江文兰抱琵琶当下手(如《杨八姐游春》《玉蜻蜓·桐桥拾子》等),甚至“一竿子”放单档做独角戏(《女哭沉香》《莺莺烧夜香》)时,就显示出她的三弦功夫亦甚了得。听者可以始终笃定,满意而归。以京剧界论,李少春、杜近芳、童芷苓、关肃霜等老师,迄今未称有自己的什么派,但是他们艺术上所达成就,在人们心目中却是有着与流派创始人同等的分量。此乃我作为爱好者的一家之言。

今年7月5日,为书坛大家朱慧珍“非正常死亡”40周年忌日。据悉那天上午,她去接听一个神秘的传呼电话,回家平静地用过午饭,下午出门就此走上了不归路,其时年仅48岁。现在想来,对于一个献身艺术的善良女性而言,如此结局似乎很是不公,然而当整个国家均处于混乱之中,又有何地方能讨得公理?本文试图让今天许多不了解朱慧珍的中青年评弹听众对故人能留有一二印象,她是不该被时代和后辈遗忘的。

(2009年7月22日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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