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墙”与“三宽”

去年夏秋，瞥见上海大剧院巨幅演出广告上公然打出“革命京剧样板戏”字样，甚感一惊，期间还听到对样板戏主事者江青、于会泳某些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彷佛时光倒流四十载，叫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自从温总理3月14日在本届全国人大闭幕记者会上，提醒大家警惕“唱红打黑运动”与“文革再次发生”，之后注意到，各家票房里再唱样板戏者渐次减少。这里，暂且不就当年的样板戏得失是非，作总评判。仅说明任何事情，真理与谬误的差距，不过一步之遥。有觉悟者自有拒绝盲目跟从、精准把握分寸的能力。

阅光绪在北京大学前身的京师大学堂演讲词，其中有“学子先要破心中之贼”号召，指出人皆有责破除“伪善与守旧”两大社会恶习。不禁联想到廿三年前，柏林墙轰然倒下，产生于冷战时代的东、西德意志国家，从此合二为一，民族和睦，才真正有了共和统一，走向兴盛。拆墙的历史性意义，首先归功人民的觉醒——拆除人们思想的藩篱。我们看到这个友邦国家、民族集体的虔诚反思，对全球人类的真诚忏悔，让法西斯纳粹的死灰复燃成为泡影，旁观者无不肃然起敬，惟有难言之钦羡惊喜，证明一朝人民觉醒，几代梦圆成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给人以深远启迪。

人时刻不能缺氧，否则将危及生命。但是，人若被扼杀自由、禁锢思想，同样如中断血液循环，近乎麻木窒息。尽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五十六年来耳熟能详，回顾风风雨雨现实局面，却总是贯彻执行得不坚定不完全不持久。文革浩劫后的近三十六载，经过千辛万苦的拨乱反正，走过了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曲折道路，重新迎来经济复苏、春回大地。去年起，中央还作出了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战略部署。不过，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无法根据人为排定的时间表一蹴而就，一步登天，需要精密细致的基础规划，步步为营、付诸实施，就像经济技术高科技园区建设中，先行的是“七通一平”。温总理所说对文革浩劫的彻底清算、反思批判，没有紧紧跟上，导致后遗症远未绝迹，可谓切脉要害之至理名言。否则，文化建设发展，如同沙滩上涂鸦的“沙雕秀”，洪峰扑来不堪一击，谈何真正繁荣？

长期以来占据主流地位的极左思潮与人们习惯思维，形左实右的阴魂不散、时隐时现，已经挣开锁链者犹如心扉仍有一堵无形柏林墙，往往瞻前顾后举步维艰，似惊弓之鸟心有余悸，自感破雾迈步前行，实际却在原地徘徊。举例，姜文一定从《红楼梦》的甄士隐（真事隐）、贾雨村（假语存）那里获取了灵感，费尽心血以春秋笔法拍出的《让子弹飞》，意象曲折隐晦之背后，传递“假借虚妄而讽今”主题煞是清晰。可谓王顾左右而言他、在审查机构面前大施障眼法一个例证，妙在影院受众轰动，摩肩接踵追捧，票房价值达创记录，榜上累计首屈一指。你还能说无人读出姜大腕这弦外之音？相信他人绝无如此腾挪虚晃、刻意饶舌本事。令人称奇的，影片末尾编导竟留下一处伏笔，“马拉列车”正又开往上海浦东，为下集设置无限想象空间。当然，倒是希望并且相信，“初级阶段”过去后的若干时间，文艺作品作者不必再仿效做“甄士隐”和“贾雨村”，在开关上预留保障自我安全的断电“保险丝”。人们至今怀念、留恋、呼唤已故朱厚泽先生三十年前倡导与实践的宽松、宽容、宽厚“三宽”政策，乃是实现文化“七通一平”基础设施建设、遵循文艺创作客观规律的颠扑不破真理、当为促进文化发展繁荣的大前提。

记得2月11日出席2012上海“评弹之春”座谈会，只见与会者均在交头接耳议论号外新闻，笔者发言顺便提起，六七十载之前，上海本为评弹发展的大本营与发祥之地，私营电台林立，空中评弹广播街头巷尾朝夕可闻，“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评弹艺术空前普及提高的重要载体手段，现编现唱各类时政新闻，褒贬社会现实，主导舆论惩恶扬善，既让“开篇”形式日趋成熟，也使各大流派脱颖而出。浏览“财经网”上有博文建议，冯小刚何不将此轰动中外极富于戏剧性的事件，拍摄成一大片，不愁票房一举超过《让子弹飞》；那么，比之电影更加轻装便捷的，就数编唱评弹开篇，运用各种传播手段汇成强大社会舆论，驱除世间歪风邪气，伸张社会公平正义，正是文化界的应尽责任、艺术家的用武之地。出人出书走正路，触及体制改革焦点问题，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捷径吗？

之所以迄今有许多人对发生于重庆的“二月事件”感到迷惑不解，未能头脑清醒地透过现象察其本质，原因盖出于此。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表面就事论事，戳碰不到内里要害，君不见矛盾纠集由来已久，彻底揭开有待足够时日，它的激化暴露过程与依法应对举措，恰是有利于社会进步的大好事。

破心中之贼，拆无形之墙，凡吾国公民理应自觉，生正逢时矣。

2012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