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穷则益坚”,不无道理。此时不由得使我想起另外一句话:“凡事都是最好的安排……”谁都拧不过那个“命”字。相信!当生活在向某个人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也会在不期颐间为他打开一扇窗。祖父周凤文怎么也没想到,曾经掠过脑子里的瞬间闪念,日后竟成就了一位评弹艺术名家。

按现代心理学的研究表明,童年是人的一生中至关重要的成长阶段。搬至今日再重新审视叔父(周云瑞)在青少年时期的成长轨迹,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曾祖与祖父堪称两代儒伶。叔父周云瑞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至少从三方面受到了影响和教益。

第一,无论是唱昆曲,还是演京戏,前辈两代都是名伶,这种有形或无形的艺术熏染,不可避免地要调动起周云瑞生命中的艺术潜质。这为他今后无论从事哪一门艺术,都奠定了坚实有力的基础。因为每个时代都有不同形态的文化艺术领域,自古就存在着交融并蓄、互相彰显并且互相辉映的功效。

第二,曾祖和祖父都是才多艺的艺术家,台上能唱戏,台下善书画、嗜围棋、好与文人雅士吟诗品酒,无形中就培养了周云瑞的艺术修养,尤其是昆曲高密度的学术含量,为周云瑞提供了一整套的文化滋养和薰陶。后人评价“周云瑞是一位评弹艺术的全才,他能编书、会谱曲、好弹唱、精说噱、有理论、能实践,擅教育、育人多”,这和他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多少都有些必要联系。

第三,曾祖和祖父都是秉性温和、急公好义的谦逊君子。早年客堂里挂着一块匾,上书“急公好义”四个大字,落款就是国民革命的先驱者孙文所书。祖父周凤文对周云瑞的言传身教,无疑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教育和传统道德的教育。这种素质化的教育,不仅会影响到叔父周云瑞未来舞台上的艺品,更会影响到他将来的人品。“艺品即人品”---这就是周家祖辈们崇尚的艺术修养。也是后人们众口一词对周家几代艺人的人品及艺品为之赞美的根本所在。延续至今,作为晚辈的我也在半个多世纪的从艺道路上一贯秉承着周家几代人对艺德和人品的训导,并遵循且一路践行着。

上集所述祖父带着叔父回到上海,感到幼小的周云瑞日后无论从事哪门艺术,没有文化根底总是行不通的。于是又把周云瑞送回榛苓小学续读。翻开叔父的“自传”书有记:

(1932--1934年,在榛苓小学读书。十三岁那时学乐器,唱开篇,跟父亲上电台播音。)

孰知世路难,从艺路更难。其间发生过一件事,使得他数十年也难以忘怀。在叔父13岁刚学琵琶唱开篇时,祖父已近花甲,不适宜再以京昆花旦登上京剧舞台,偶尔露演。也以小丑应工。由于他一向喜欢说书,认为去电台播音既省力气,也能过个说书瘾,又能带上周云瑞。

在电台上锻炼弹唱,实属一件两全其美的事。苦于没有广告客户的门路,祖父便带着叔父周云瑞去拜访一个名叫周帮俊的人,此人据说是中西药房和中西电台的老板,在上海滩颇有财势。父子俩在中西药房的店堂里枯坐了近两个小时,才被传唤进经理室。周帮俊见了父子俩,仅招手说了声“坐啊”,便自顾自用他那双“眯细眼”玩弄大型鱼缸里的热带鱼去了,好像屋子里就他一人,全然不顾及造访者的来意原委,足足晾了父子俩两个多小时。等他玩够了热带鱼,才转过身子阴阳怪气地问道:“今朝你们过来有啥事体伐?”祖父说明来意,恳请帮忙。周帮俊还算没有薄祖父的面子,答应试播两个月。这一幕情景深深烙在叔父的脑海里,使得他打那时就立下志向,将来一定要做个评弹“大响档”。

1935年,周云瑞失学在家。经常到业余学校补习初中文化课。然而,由于日寇铁骑长驱直入,偌大的中国已经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祖父周凤文为了次子的前途,曾经让叔父跟以画月份牌闻名的画家谢之光学画,可惜他对画西洋画不感兴趣,仅学了一年便停下画笔。但祖父从不松懈对周云瑞文化艺术的培养及教导。那时祖父周凤文与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洪深、汪游优相交甚厚。(注:汪游优即是画家汪仲山的嫡弟,也是我的外公)其间,祖父凭着这些人脉关系让叔父周云瑞跟着欧阳予倩试拍电影,这条影路周云瑞也没有坚持走下去。直到20世纪30年代初,随着广播事业在上海逐渐兴起,京戏和评弹就成了各家电台播放最多的文艺节目了。弦索叮咚的弹词节目在上海的马路上、弄堂里到处都能听到。适时周云瑞就被这种雅俗共赏的优美曲调所吸引,随即跟着电台学会了不少弹词开篇,在家时也常常拿起琵琶自弹自唱,那时的他对评弹艺术的兴趣显然是愈加强烈。

听家人们回忆,叔父还是一个不折不扣拥有爱国情怀的热血青年,1936年叔父参加了当时上海的抗日组织——“青年救国服务队”。“八.一三”淞沪战争爆发,他为爱国浪潮所激励,报名参加了红十字救护队,在大世界一带,一边筹集资金支援前方将士,一边参加救济灾民工作,同时学会了包扎急救技术,及护理伤员,完全不输给细心的医护工作者。在抗日宣传中,他演过活报剧,还到电台播唱过自己编写的抗日开篇。那时吕逸安已经在沈俭安处学艺有成,一开始在电台唱开篇,就拉着叔父周云瑞一同去演唱。由于两人嗓音清亮,乐器又弹得不错,居然有了一点小名气。但是,评弹光裕社制订的行规十分严格,凡正式演唱评弹,都要由光裕社会员引领出道,在师傅带领下,经一些有资历的上海光裕社的权威和道众的首肯,出小道、再出大道,才能有资格上台说书。否则将受到取缔和制裁。所谓“出小道”,也称“出茶道”。上海光裕社规定,当艺徒拜师二至三年,具备一定的技艺,可于每年农历正月二十四或十月初八,由师父领到茶会上,介绍给同道认识以求关照,替他们付一次合堂茶资就算完事。这样徒弟的说书人身份就得以认可,才有资格去上海光裕社喝茶,也可以去小书场演出。再经较长时期的实践,获得社内权威人士认可褒评,允许收徒,此谓“出大道”,学徒称为“大道”就算现在的“腕”了。这便是旧社会演艺圈的“潜规则”,延伸时下的演艺圈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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