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调开篇成为哈佛教材

创的成就来自“闯”——徐丽仙

徐丽仙(1928-1984),苏州枫桥人。九岁起学习弹词,十五岁时拼双档,在江浙一带演出,一九五三年参加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 (今上海评弹团)。在蒋月泉的蒋调旋律和徐云志的徐调运腔基础上,创造了 “丽调”。早期的丽调柔和婉约、清丽深沉;后又博采其他艺术形式的唱腔因素,使之具有明朗刚健的特点。善于根据不同的内容来塑造不同的戏曲形象,生动细致地揭示人物内心世界。其代表性唱段有开篇 《罗汉钱》、《新木兰辞》、 《六十年代第一春》、《全靠党的好领导》, 以及 《王魁负桂英》、 《杜十娘》选曲等,均收入《徐丽仙唱腔选》一书。

唐代湖北襄州诗人张继,在姑苏枫桥泊舟夜宿,写下了“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千古绝唱《枫桥夜泊》,诗韵钟声,名扬天下。一千二百多年后,枫桥古镇又出了一位文化名人徐丽仙,她所创造的评弹流派唱腔“丽调”,不但使评弹界倾倒,而且为音乐界所推崇,为全国文艺界所赏识,影响遍及海外。她的“丽调”开篇《新木兰辞》、《情探》作品为美国哈佛大学指定为音乐教材。2000年英国麦克米兰出版公司出版《新版葛洛夫音乐和音乐家辞典》(第七版)收录中国曲艺名人三人,徐丽仙因开创“丽调”而入选。

徐丽仙到解放后才接受扫盲教育,连简谱也不识的她, 1960年32岁时,不但当选为中国曲艺家协会的理事,而且还当选为中国音乐家协会的理事。周恩来总理亲笔为她题词“努力学习,精益求精”。

九岁起就学唱弹词

徐丽仙1928年出生于苏州枫桥响街的一户贫苦人家。她是父母的第二个女孩子。父母盼望男孩,所以给她取名招弟。因为父母经济拮据,又不喜欢女孩,她出生不久便送交苏州一个专门收养女孩子,教习弹词卖艺的“钱家班”领养。这钱姓艺人养女一律改姓“钱”,并以“仙”字排名。小招弟开始能哼唱几句弹词时,就被“钱家班”取名钱丽仙。

徐丽仙的学艺过程,其实也就是她的卖艺生涯。九岁那年,她已经能够唱几只评弹开篇了,就随着养父母上台“插边花”,就是在台上或是唱一段开篇,或是起一个“僮儿”脚色。到十岁时,她学会弹琵琶,养父就要她跟上手当小下手。有时“钱家班”出码头,小丽仙便被寄放到一个唱苏滩的亲戚家中。那亲戚出去唱堂会,便带着她去唱一二段小调,挣些小钱。小丽仙喜欢哼哼唱唱,听见小调也学唱,听见京戏也学唱,而且学起来相当快,一下子就能唱出其中的特色韵味。听评弹,听苏滩,对她都是一种艺术积累。在她能唱的东西渐渐多起来时,养父便驱使她去唱堂会,在没有堂会的时候,便要她出入于茶肆酒楼卖唱,听客点什么,她就唱什么。

养父母不管她生病或是哑嗓,不管下雨还是落雪,都要逼她出外卖唱。小丽仙出门卖唱,虽然低声下气,强赔笑脸,但是她一张口,唱起自己心爱的曲子来,就会全身心投入,就会陶醉于自己的曲调中,从中找到生命的欢乐。这种对音乐的天生爱好和为生活所逼的长久演唱,使她在驾驭自己的发音、气息以及咬字、润腔等方面,得到了经久的历练,从而打下了深厚的曲艺艺术的功底。十五岁那年,小丽仙就在一次堂会上,紧接在“评弹皇后”范雪君之后,走上台去,婉转歌喉,唱出新声,博得了满堂的喝彩。

徐丽仙的少年、青年时代,是在“钱家班”里度过的,是在养父母的虐待和勒索下熬过的。有时,她一天只吃几只大饼,而钱交得少了,就要挨打受骂。

一唱雄鸡天下白。新中国成立后,徐丽仙的养父因为是地痞班霸,受到了人民政府的制裁。徐丽仙终于脱离了牢笼,迎来了阳光。她也因此恢复了自己的徐姓。这时, 21岁的徐丽仙收了艺徒,拼成双档演出《啼笑因缘》、《双珠凤》两部书。徐丽仙开始走上艺术探索道路。

开创“丽调”流派唱腔

1951年,上海文艺界为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义演。当时评弹界排演一台《众星拱月》的书戏,派给她仅有的一句唱词的脚色。徐丽仙抓紧了这个机会,以她过去唱《宝玉夜探》时所创的一句新腔“轻敲铜环叮当响”为基础,来加工演唱书戏中分派到的仅有的一句唱词“光荣妈妈真可敬”。这句唱腔充分发挥了她沙糯的嗓音特点,又贴切表达了人物诚挚的心意,立刻在听众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热情的听众就称这句唱腔为“丽调”。对于这一句作为“丽调”雏形的新腔,徐丽仙十分珍爱。她后来谱写的“丽调”代表作《新木兰辞》、《黛玉焚稿》、《王魁负桂英》、《六十年代第一春》、《望金门》等,中、长篇评弹《罗汉钱》、《刘胡兰》、《情探》、《方珍珠》、《双珠凤》等都成为苏州评弹的“名品”书目。

评弹名家蒋月泉,就是看了徐丽仙在《众星拱月》中的表演和听了她的新唱腔,在上海人民评弹团发展演员时,竭力推荐她。这成了徐丽仙艺术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1952年初,徐丽仙参加了中篇《罗汉钱》的演出。其中,徐丽仙为小飞娥的脚色设计的两段唱腔,“可恨媒婆话太凶”和“为来为去为了罗汉钱”形成了较为完整的风格特色,唱得声情并茂,这应该说是“丽调”艺术的真正形成。

1954年起,她和前辈艺人刘天韵拼档。刘天韵是一位有着丰富阅历、深厚功底的评弹艺术家。他不厌其烦地热忱帮助徐丽仙领会书情和人物,并启发她把自己生活遭遇、社会经验,运用到自己的艺术创造中。于是,她在《杜十娘》的《梳妆》和《沉箱》里,又迈出了新的步子,而在《情探》中达到了成熟程度。

1956年,中国音乐家协会举行全国音乐周,徐丽仙以一个年轻曲艺演员的身份,带着她的《情探》选曲到北京参加演出,受到了各界人士的称赞。然而,徐丽仙对艺术的追求永无止境。她后来介绍自己的经验时是这样说的:“形成了自己的流派,最忌墨守成规,止步不前。必须不断有所突破,有所创新。”她一直认为,“创”成就是“闯”。

一首根据古诗《木兰辞》改编的新开篇《新木兰辞》放到了她面前。上海评弹团领导认为表现好这位家喻户晓的巾帼英雄形象,定会给徐丽仙的演唱风格带来一定的突破。然而,在徐丽仙埋首谱曲期间,谁也没有想到她会使自己的风格有重大的变化,作重大的革新。在排练时,她又进一步丰富了伴奏音乐,增加了男声和唱,使之成为评弹中的经典之作。 1958年,上海市曲艺会演时,“丽调”《新木兰辞》在上海江宁路静园书场首次与听众见面,由评弹名家周云瑞、陈希安、张鉴国、杨德麟等组成的伴奏乐队阵容惊人,徐丽仙《新木兰辞》一曲唱罢,全场轰动。弹词开篇能唱得满场欢呼沸腾恐怕在上海还是第一次!听众热烈要求“再来一遍”,她不得不重复演唱一遍,台下掌声彩声还是久久不能平息。《新木兰辞》的成功,为“丽调”开了新的生面,它展示了徐丽仙的创造力和“丽调”的生命力。

1959年,周恩来总理听徐丽仙演唱谱曲不久的《新木兰辞》,一面听一面用手打着拍子,听后,亲切地对她说:“我喜欢听评弹。评弹是轻武器,它不同于大合唱,唱的人要看指挥。你们唱的人就是指挥,伴奏跟你,而不是你跟伴奏,你是主动的。”同时,周总理向她指出,开篇中的一句“辗转十年才奏捷”,处理得节奏太快了。花木兰是一个封建时代的女子,代父从军是了不起的事,辗转十年多么不容易,要经过多少艰难曲折啊。周总理听得这样仔细,意见又提得那么直率、中肯。这对徐丽仙修改这只开篇和后来谱唱其他作品都有很大帮助。她与词作者商量,在开篇《新木兰辞》里加进了“鼙鼓隆隆山岳震,朔风猎猎旌旗张。风驰电掣制强虏,跃马横枪战大荒”四句,渲染了征伐的气氛,表现了鏖战的艰苦,就是受到了周总理教诲,启迪了艺术的创作。

1964年,徐丽仙在农村参加秋收劳动,打谷场上的一派丰收景象和农民群众的欢乐情绪感染了她。她在周云瑞的协作下,谱唱了开篇《全靠党的好领导》,曲调欢乐流畅,热情奔放,充分体现了丰收的欢乐气氛。比《六十年代第一春》所表现的激情更为饱满、丰盈而深切。这一年,她又谱唱了《饮马乌江河》,在抒发豪情,烘托意境又出现了新的追求,达到了新的水平。

徐丽仙的每一首作品,甚至每一句唱腔都是她辛苦耕耘的结果,有时一句新腔,一个过门,她要哼唱数百甚至上千遍。她不识简谱,更不会记谱。在她女儿徐红的记忆里,母亲基本不会做家务,除了演出就是创作。那时候,家里人多,来客也杂,为了创作思路不受影响,母亲常要躲到外面去创作,公园、马路人行道边,甚至深夜医院急诊室门外休息室,都是她创作的地方。
为了演唱选择保守疗法

1977年,徐丽仙49岁,她设想着要谱唱比过去更多的作品,把“文革”中失去的时光夺回来,为自己心爱的评弹事业作出更多的奉献。可就在她的创作欲炽烈地燃烧,等待着再次在书台上大显身手的时候,却发觉舌头右侧生了一个硬块。经医院检查,她不幸患了舌底癌,而且已到了中期,需要迅速住院治疗。治疗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动手术,开刀切除,一种是用化疗,配合吃中药。究竟采取哪一种治疗法,要由她本人决定。徐丽仙首先提出的是,开了刀还能不能演唱?在舌头部位动大手术,将影响喉部和下颌,今后要演唱自然是困难了。医生、家人和领导都劝徐丽仙选择前一种治疗方案。但她得知动手术后将难以再演唱,徐丽仙哭着说:“如果不能演唱和作曲了(她的作曲是和哼唱分不开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她毅然决定选择了保守疗法。

得知自己患癌症之后,徐丽仙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身体好些之后,要举办一次告别演出。这期间,她总怀着要重上书台演出的愿望。她对团领导写信说:“我夜里做梦,老是拔高了喉咙在唱。我真想,最好不是做梦,而是真正地上台。我总想今后一定还能演出的。”经过医务人员的精心医疗和护理,徐丽仙脱离了险境,并且较快地好转起来。由中国曲协上海分会和上海评弹团共同主办的“徐丽仙艺术流派演唱会”于1981年3月29日在上海市工人文化宫剧场举行。

尽管徐丽仙的病情又不断加剧,一度她的舌头已不能吃任何温热的食物,晚间又经常因疼痛而失眠,但在上海评弹团建团三十年之际,为了表达她的衷心祝贺,她在纪念演出中,登台演唱新修改加工的《饮马乌江河》。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仍和去医院探望她的同事谈论艺术,勉励青年上进。在病床上,她记录经验,谱唱新作,教徒授艺。她在病床上忍痛完成李白诗《行路难》的谱曲,为评弹艺术贡献最后的心血。自己已经不能唱了,她轻声哼出来,请人记下了简谱,交给爱徒王惠凤排练。

1984年3月6日下午2点40分,年仅56岁的徐丽仙永远离开了她所挚爱的评弹事业,离开了众多热爱她“丽调”的听众。

家乡人民为她建造纪念馆

要形成流派,成为一位受群众爱戴的艺术家是不容易的,从一个江湖卖唱艺人,成为一位党的优秀的文艺战士,也是不容易的,徐丽仙却做到了。她为我们留下了精湛的丽调艺术,人们永远感激她怀念她。

1978年夏,徐丽仙在北京治疗癌症的三个多月里,最使她感动和鼓舞的是,陈云亲自到医院病房看望了她。陈云有说有笑地坐了一个多小时,鼓励她要养好病,说好书,为评弹事业多作贡献。老首长的亲切慰问,给了徐丽仙巨大的精神力量。

音乐大师贺绿汀与徐丽仙的结识,是缘于徐丽仙一曲脍炙人口的“丽调”开篇《新木兰辞》。贺绿汀听了她的有关录音唱段,高度评价说:“这就是中国音乐。”认为这样的民族音乐很有价值,是音乐界要向她学习的。贺绿汀得知徐丽仙病危,不顾年迈,专程赶到徐丽仙家里,爬上三层楼,看望病中的徐丽仙。

之后,在贺绿汀的关怀下,积极抢救她的艺术资料,在上海音乐学院成立了“徐丽仙艺术生涯”电视摄制组,抢录了徐丽仙各个时期有代表性的唱段。徐丽仙去世后,贺绿汀还叮嘱音乐学院的学生要多接触民族音乐,多学一点评弹。

徐丽仙不幸去世的消息传到家乡枫桥,家乡人民一片悲痛。枫桥人为失去一位卓有成就的乡贤而感到难过,同时为拥有这样一位一生坎坷而又自强不息的好儿女而感到自豪。枫桥镇政府决定为徐丽仙塑像,以供后人瞻仰。1991年,一座徐丽仙手抱琵琶的半身汉白玉石雕像在枫桥镇何山公园半山腰竖立起来,贺绿汀题写了“评弹艺术家徐丽仙”八个大字。2001年,在徐丽仙诞辰73周年之际,家乡人民在绿荫怀抱的山脚下,建起了一座“徐丽仙纪念馆”,让后人永志不忘。
         (原载2009年7月19日 《姑苏晚报》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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