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是一个非常有艺术性的城市,我知道苏州在中国算是出了最多的文学家、画家、艺术家的地方,苏州在我心里真是一个天堂似的。
白素贞小传
白素贞( SusanR-Blader ),女,生于1943年,师从著名汉学家卜德,1977年以论文“《三侠五义》及其与《龙图公案》唱本之关系”获宾夕法尼亚大学博士学位,1978年至今任教于常春藤盟校的达慕思大学(又译达特茅斯学院)。曾合编《中国文化中的自然与社会思想》(1987)、英译《三侠五义》选集(1998)等,为最早研究中国评话及通俗文学的美国汉学家之一。
哎呀我找到了我想象中理想的说书艺术家
晚报会客厅:白老师好 ! 你爱好苏州评弹,还写过研究文章,这在美国汉学家中极少见。请问你是在什么机缘下结识苏州的?
白素贞:是这样,老早是在1981、1982年,我到中国研究《三侠五义》。1981年的十月份,接待我的北大汪景寿教授,给我介绍跟说书有关的艺术家、活动和书本。1982年三月份吧是我第一次去苏州。当时我没有听过评弹。为了去看南方片的节目,我、汪景寿教授、石清照,我们三个人去苏州,在那每天都有节目。我不记得第几天有金声伯先生的节目,但我一听评话、一听弹词,我就给迷住了,爱上了这两个曲种。弹词的音乐,我特别爱听,唱法,我也特别爱听。既然我去中国是为了找一位说《三侠五义》、《七侠五义》或者《包公案》的艺术家,要跟他合作,正好金声伯那天说了一段《仁宗认母》,说得好极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哎呀我找到了我想象中理想的说书艺术家,希望能跟他合作。汪景寿教授给我安排见他,访问了他好几次,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跟金先生合作。那几天我也访问了王丽堂,王筱堂的女儿、王少堂的后代,王家他们都说武松的故事,他们说得最有名。
我慢慢地就听懂了他的苏州普通话
晚报会客厅:金先生说的是苏州话,你是怎么听懂的?
白素贞:我是慢慢听懂了他的普通话。他很有意思。他刚来,我们比较生,我好像什么都懂,没问他问题,也没有说我听不懂。后来熟了以后我就开始问,说我听不懂。他说,怎么我刚来的时候你好像都听懂了,现在反而不懂了?我说,你刚来的时候我不敢问问题。
南方片完了以后,汪教授他们开了一个先例:北大请金声伯先生到北大来住,跟我合作一段时间。你想那不是太好了吗!他在北大的时候,我天天访问他,问他很多问题,我慢慢地就听懂了他的苏州普通话。然后也录了四个半钟头他的《三侠五义》里的几段,录的是《三试颜仁敏》。出版的《三侠五义》里名字是颜查散,他在《三侠五义》的后一半就接包公的位置,金先生说这段故事时他叫他颜仁敏。我一直非常喜欢这一段,因为有白玉堂,他经常要说他们肚子里一根筋,他们会想太多,狡猾,而且不干事情,对不对?但是他看中了颜仁敏,因为颜把自己借来的钱给了一家穷人,所以他就觉得要试一试,看看这个知识分子是不是英雄,就这个意思。所以我请金先生说《三试颜仁敏》。还有一段故事我特别喜欢,非常好玩,但是有一些个“迷信”的因素,那个时候,在82年,最好不要说带迷信的故事。
哦,一开始我怎么会有一点儿听得懂苏州话和苏式普通话?因为 1971年,我拿到了美国的奖学金,可以到台湾去,在台湾待了三年多,我一直跟一位上海来的太太住在一块儿,我就听惯了她有上海口音的普通话。我没想到,再过十多年以后,到北京去研究《三侠》,会非常有用,因为至少有个印象。并且因为我对故事的内容比较熟悉,所以我尽了一切力量要听懂,当然,不都能听懂。后来我也是请了一位说苏州话的老师,交换,我教他英文,他教我苏州话。但是太难,太难学,我不行,太多声调,一直到最后,才听得懂一点儿,但是没办法说。
有些人觉得很奇怪,或者是北方人,或者是曲艺界的演员、艺术家,或者是学者,他们都觉得我很奇怪。他们听不懂苏州话,一般来讲就不要听了;为什么我一个外国人,我也听不懂,但是我爱听呢?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们也说过,那个时候没有人去研究金声伯的艺术,怎么会有一个外国人,姓白的,去研究他的书呢?他的书主要说的是白玉堂。反正后来我说我不是中国的北方人,我是中国的南方人,因为我特别喜欢苏州的曲种,特别是评话,金先生说的苏州评话。
晚报会客厅:还遇到过其他什么困难吗?
白素贞:没有。金先生一直非常合作,还有北大对我那么好,请他来跟我合作一个多星期。然后82年我回美国了,83年我的奖学金可以延长一段时间,我又去了,我想去苏州,但到了上海。上海城外,闵行有一个地方,金先生他每天都在那里演出,每天都说书。我很幸运,能住在上海音乐学院,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宿舍,他们接受外国人,所以我住在那里,然后每天去听他的书。每天坐一个半钟头的车,由一位女士陪我去,到闵行那,是个工人区,听他说一个或一个半钟头,然后坐一个半钟头的车回去 …… 请他到北京来的时候,他演,我录,但没有观众。他说,你一定得有观众,而且得听懂苏州话的观众,要不然不行。所以我特别高兴。在他的家乡,苏州那一带,都听得懂他的艺术。
会苏州话、普通话的人先笑,我翻了以后大家都笑,连不懂中文的人都笑
晚报会客厅:请谈谈你对苏州的印象,怎么样?
白素贞:当然。苏州是一个小天堂,我特别喜欢。但那个时候跟现在很不一样,当时我住在那里太高兴了,每天中午到玄妙观去吃很多萝卜丝饼,我爱吃得不得了,也买了很多张小泉的小剪刀,你看,我还想要。
晚报会客厅:这就是张小泉的吗?
白素贞:对,我在苏州买的,我还剩一副。
晚报会客厅:回头给你带些好了。
白素贞: Yes yes yes !我特别喜欢苏州。去看他们的有名的花园。另外,我们这儿有一位老先生,他现在都九十多岁了,姓翁,他是常熟人,他的祖先是翁同龢,皇帝的老师,所以我还特地去常熟看看,他的老家在那,原来很大很大,分成一院一院,很多地方。苏州是一个非常有艺术性的城市,我知道苏州在中国算是出了最多的文学家、画家、艺术家的地方,苏州在我心里真是一个天堂似的。
晚报会客厅:谢谢你对苏州的评价。你发表过一篇《三试颜仁敏 ——从石玉昆到金声伯》的文章,是用中文写的吗?
白素贞:是北大的一位物理学的女老师,资民筠,翻译的。那个时候她受伤了,她的腰不行,她躺了一年多才好。她真的是个天才,我用英文写,她翻成中文,就在苏州的《评弹艺术》(第五期)出版了。我总觉得她的中文翻译写得比我的英文版好多了。
晚报会客厅:你邀请金声伯金少伯父子去美国巡讲,观众听得懂吗?
白素贞:1988年,我的学校请他们来,在我这待了四个月,但是这四个月里头我们全美国都跑过了。我给他安排,在学校做讲座,为了让观众可以享受、可以了解他的艺术的宝贵,所以我发明了一种形式:首先我介绍他,然后金先生用普通话介绍自己以及他的曲种,即苏州评话。他另外有很多的理论:他谈的是五个技巧,“理味趣细奇”——对,姚荫梅他们也说这个——之后他又加了另外五个技巧,很有意思。有技巧,他就能让人哄堂大笑,他怎么说都能让人笑,他说话跟他的说书差不多,他的外号是“巧嘴”、“活口”。他的目的就是让观众觉得很好笑。在他讲的时候,我当然在旁边翻译,有几种反应:会苏州话、普通话的人先笑,我翻了以后大家都笑,连不懂中文的人都笑。他用普通话说一段,再用苏州话演那一段,大家就懂得差不多了,因为他说了,我翻了,他也有表演的技巧,所以大家都喜欢他,都非常喜欢他。要是他光是发表一个文章,或是讲话,等于是上课似的,那就没有什么意思,对不对?他是艺术家,有名的、表演很精彩的艺术家,所以我就这样安排。碰巧,那年三月底,我是CHINOPERL(中国演唱文艺研究会)的主席,所以我陪他去一个大会,那是CHINOPERL 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亚洲研究协会)开会的时候一道开的。那一年是在加州伯克利,金先生演了两段,一个是《仁宗认母》,另一个就是《三试颜任敏》。我在旁边翻,一句一句地翻,我们两个人合作得非常好。然后因为他演的时候要放很多很多噱头,他很灵活,所以我们到了纽约大学,他看到有一位苏州来的有名的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文学教授,他知道他是苏州来的,所以他加了很多关于苏州的噱头。这个就是说书的灵活性、艺术性,别人就不一定行,他加进去的时候你不会感觉好像不合适。
晚报会客厅:还有个小问题,你的中文名为什么与《白蛇传》中的女主角一样?
白素贞:啊,我的名字的问题。我开始学中文,是在1966年一个暑假班,在哥伦比亚大学。我的老师,哎呀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他原来是北京人,他叫乐一平。姓乐的人不多,后来我才知道他家原来是同仁堂的老板。他是非常非常好的老师,一个暑假十个星期天天都上四个多钟头课。他给我起的名字,当时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白娘子的名字,命不好的白娘子,后来才知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不愿意改。现在的中国人,对白素贞没印象,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白素贞是谁。
晚报会客厅:你下次什么时候到苏州?最想欣赏哪些评弹演员的表演?
白素贞:2014年。哈哈哈,都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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