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两创”思想,光大蒋月泉评弹艺术精神
唐燕能
(以此文纪念蒋月泉先生诞辰一百周年)
习近平主席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文化艺术“要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不断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继“两为”、“双百”方针之后,“两创”文艺思想的提出,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文艺事业的繁荣、发展,指明了一条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的康庄大道。
今年是评弹界一代宗师蒋月泉先生诞辰100周年,学习习主席关于繁荣新时代社会主义文化艺术的“两创”思想,探索蒋月泉先生评弹的艺术精神,使之发扬光大,对于振兴、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评弹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蒋月泉的评弹艺术精神是什么?如何在“两创”思想的指导下,传承蒋月泉的艺术精神,在新形势下让他的艺术精神开出艳丽之花,结出丰硕之果?
笔者因撰写《皓月涌泉:蒋月泉传》,接触了蒋月泉生前有关论述评弹艺术以及他本人从艺与教学经验的不少文字、口述、音像资料,结合个人思考,谈一些浮浅体会,就教于专家学者和广大书迷朋友。
艺术既是以个人的内心世界为美的最高追求,艺术也是一种崇高的内心感知和体验。蒋月泉是一个用生命拥抱评弹艺术的杰出大师,他的艺术精神就在于:把自己与评弹艺术结合在一体,用心去感受评弹艺术的灵魂,并把它完美地表现出来,让观众感受到他演绎的评弹艺术所蕴涵的无穷魅力与深意。蒋月泉的艺术精神是他长期优游在评弹的艺海中,吸纳天地之灵气,纵览百家之长,对于评弹精萃的认知与感悟,提升到他个人气质与表演风格相融的内敛虚化,呈现出有形中无形、无形中有形,达到物我两忘超然的艺术的至高境界,也是他的历史观、人生观、价值观与审美意识综合积淀后对评弹艺术的透彻观照,是一种至深的感情与至粹的思想碰撞产生的生动艺术气韵。
蒋月泉评弹艺术精神的养成是离不开他的艺术实践活动的,但艺术精神高于艺术实践活动。他的艺术精神不仅指导着自己和学生的艺术实践活动,而且经过理论的提升成为认识评弹艺术规律的自觉,主要地体现为一种对社会、人生意义的理解和价值判断,对社会、个人生活态度和方式的思考,对理想社会、完善人格的追求。
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
一、对评弹的传统艺术和前辈艺术家满怀敬畏和虔诚之心,处处强化基本功的锻炼,尊重传统艺术,敬师爱师贯串他的一生。
评弹艺术是以说表为主,熔说、噱、弹、唱、演于一炉的综合性的语言艺术。无论评话、弹词都是说书,也就是讲故事。评弹的艺术魅力就在于,用吴侬软语的乡音说曲折离奇的故事,还要塑造好一个个性格鲜明、命运迥异的各式人物,并将他们呈现在听众的脑海中;这就需要经过反复磨炼、几经加工的艺术化了的口头语言来完成。唯有这种带有浓烈感情色彩的精细、精致、精微而生动的评弹语言,才能打动受众的心,调动听者的情绪,引起共鸣和震撼,充分激发想象力,与书中人物同忧同乐,共怨共愤。
然而,这种高超的语言艺术却是经历了四百多年漫长的历史逐步积累丰富起来的,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代代相传的积累艺术。
比如,评弹传统书中有不少噱头,小故事、小插花,尤其是肉里噱,与正书有关,这些艺术语言都是吸引听众的书中之宝。书太正就不好听;听众听书是一种消遣,一种休闲享受,说书不噱,不好听,观众就必然“抽签”。可是,这些艺术语言决非诞生于朝夕之间,它们是几代出类拔萃的艺人用集体的智慧与心血编织、堆积起来的,这种堆积起来的语言艺术,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集体的记忆,具有牢固的承续力。除噱之外,还有说、弹、唱、演等各种流派、各种风格的丰富多采的表演手段,均通过师傅授艺,口教心传的。
蒋月泉学艺时深黯此理,他对两位恩师始终心存敬畏,尊重有加,虔诚恭勤,直至晚年还常常提及在他从艺的道路上拜了两个好老师,等于临了两付好字帖,言语中处处流露出感恩之情。
蒋月泉十分钦佩第一位老师张云亭先生通过细节描写表现人物的本事。张云亭擅长说表,阴噱、语言洗炼、细腻,功力非凡!他常常戤在床头吞云吐雾,冥思苦想,为书情与描摹人物的言谈举止设计令人拍案叫绝的细节和小闲话。张云亭有时说表讲究到连人物使用的物件都用精练细致的语言交代得一清二楚,似乎让人触手可及。比如,他说到《沈方哭更》,就要交代沈方手中拿着的那根竹柱:“竹柱一敲,声音就像卖糖粥一样。这是沈方拣到一根竹头自己做的:把当中横里的篾篁刮脱,削削薄,两头两脑粗,当中薄,这样一根竹柱就软了,有弹力了,敲上去,再用食指一按,就会发出笃落落……的声音。”这就叫“海底翻”。蒋月泉晚年给学生教书时曾反复强调,评弹是一门带有表演性的高级的语言艺术,只有仔细观察生话,才能找到描述场景、刻画人物最为妥帖、精当的语汇;这样才能激发听众的想象,产生共鸣,使他们动情动容,收到艺术效果。而张云亭先生从生活中提炼的“小闲话”即是这方面的典范。张云亭这些艺术特点,对蒋月泉书艺风格的形成都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蒋月泉初学《玉蜻蜓》自然要跟随先生到各个书场听他说书。不过这种聚精会神、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凝听默记,恨不得把先生台上所说的一字一句,以及手面动作的一招一式,都铭刻于心的紧张思维活动,对于日后蒋月泉的艺术进步却大有裨益。
由于对评弹传统艺术存有虔诚敬畏之心,所以蒋月泉在向评弹传统艺术学习的过程中,勤学苦练,不敢稍有懈怠,打下了札实的基本功,如他用小嗓唱的“俞调”与朱介生的“俞调”相比,几可乱真。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刘勰)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荀子》) 由于青年时期的蒋月泉从先生身上学到了评弹艺术的“真经”与精髓,他及至晚年对老师的虔诚恭敬之心丝毫不减。张云亭晚年景况不佳,去世后没有多少积蓄留给师母;蒋月泉在当地演出,闻知噩耗,立即请人代书,亲自带师弟前往吊唁,并承担了先生的一切丧葬费,其诚可嘉。他对第二个师傅周玉泉先生也在在难忘。文革后期,蒋月泉刚解除“看管”不久,得悉周先生被造反派赶出苏州,一个人孤单单地住回上海居所,工资几乎被剥夺,生活陷于困顿;他悄然前去看望,并把一百元塞到周先生手中,师徒俩相对携手无语,泪水盈眶。
有道是“厚德载物”。蒋月泉对师傅的爱戴深情,做到“滴水之恩以泉相报”,源自他对传统艺术的敬畏,对先生德艺的崇拜,弟子的报恩之德盛载的并非是物质财富,而是满满的艺术上的精神遗产!这些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造就了一代宗师蒋月泉。
蒋月泉的艺术精神中对于评弹传统艺术的尊重,明显地体现在整理改编《玉蜻蜓》的过程中。
《玉蜻蜓》是蒋月泉的出科书,是传统长篇书目中比较优秀的一部。书中有各式人物:从地位高的吏部天官、府台大人,一直到知县官;从苏州首富到最贫穷、最低层的小百姓,有做小生意的、蜡烛店老板、算命先生、关亡婆、看门人、等级不同的仆人、侍女等,应有尽有,刻画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就像一幅风情画,世俗图。蒋月泉从年轻至晚年长期演出《玉蜻蜓》,对它有着深厚感情。但这部书也存在许多问题,如旧书中有不少色情、迷信内容,情节拖沓,唱词也写得很蹩脚。
1956年中央关于“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文艺方针的提出,传统书基本上全面放开,可以上演了;上海人民评弹团开始着手对传统书目进行整理与改编(简称整旧)。那些黄色的噱头与金张氏《游地府》之类的迷信内容自然被删掉,全书从金贵升《落庵》开始从头至尾逐回进行整理改编。
在讨论过程中,因为观点、想法不同,便产生了矛盾与分歧,焦点在于如何看待并演活金贵升之妻金张氏这个人物。一种意见认为金张氏是封建地主婆,是“雌老虎”,为夺埠头,打巷门,指使下人伤了五条人命,应予彻底否定,当作坏人演,要演就一定要演得坏到底。在那个年代,持有这种“左”的观点,可以理解。
然而,蒋月泉在演出实践中感觉因为彻底否定金张氏,许多回书就不能说或说不好了,他向团内提出不同意见却未被采纳,成了“少数派”。当他得知苏州评弹团在说金张氏这个人物时还是按原来的路子时,便把一肚子牢骚发泄在时任副团长的老友唐耿良身上;唐向领导反映后,未见“反馈”,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又通过一定途径,勇敢地把自己的意见反映到一直关心评弹的中央首长陈云那里。1961年,陈云同志找上海人民评弹团的同志谈话指出:
如果金张氏全部否定了,全书,至少“金家书”就不能说了,艺人和群众就很难接受……传统书目的整理工作,不能离开时代条件。要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看问题,不能以对现代人的要求去对待古人。……但对什么是“封建”,要好好分析,不能过激。如果过激了,狭隘地运用阶级观点,就要脱离群众。
陈云同志的这次谈话显示了他服从真理的高尚品格!
今天看来《玉蜻蜓》是一部深刻反映封建时代宗法社会的优秀长篇书目,是一幅用评弹艺术描写的《清明上河图》。我们从上世纪80年代蒋月泉与吴宗锡的通信中可以了解蒋月泉对这部传统书的正确认识。他认为《玉蜻蜓》是从人性、人情的角度揭示了宗法社会的黑暗,以及在这种制度下生活着的不同身份、地位的市民阶层,形形色色的思想情感、观念形态、生活习惯与社会风貌。书中主要人物女尼智贞是无辜受欺凌者,元宰是不知情者;而金张氏既是宗法制度下的受害者,又是这个制度的执行者,人物性格十分复杂。男人因夫妻龃龉离家不归,对她来说,丈夫生死不明,只得男女分院,终日淡妆素服,茕茕寡居。甚至问卜算命都须放下竹篱与胡瞎子隔离。难道她不是宗法制度的殉道者吗?然而,她为了寻回丈夫,拷打文宣,为维护家族利益与五绅缙抗争,打死五条人命,却显示了凶横霸道的一面,此时的她又是以维护宗法制度的执行者的凶残面目出现了。说书艺人的任务就是说好演活这些生动的人物形象,切忌简单化、单一化、脸谱化。从这个宗旨出发,晚年的蒋月泉又从老的《玉蜻蜓》中挖掘、整理、甚至创作出不少脍炙人口的回目。
人生活在阶级社会里当然会打上阶级的烙印。然而就人的个性而言,是多侧面立体化的,不是“恶”就是“恶”,“善”就是“善”,某种意义上说人是各种观念、道德造就的“综合体”。一个人绝不可能完美到极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与瑕疵,决定因素是他的头脑中什么样的思想意识占主导地位。《红楼梦》中林黛玉说话尖刻,小心眼、多愁多疑,难道不是她性格中的缺点?正因为如此,她便成了林黛玉这一个,而不是其他人,读者反而对她的遭遇给予深切的同情。《玉蜻蜓》中的金张氏,与《红楼梦》中的王熙凤,性格复杂,有些相似,不是用一个“坏”字能概括得了的。蒋月泉的杰出贡献就在于,他以一个大艺术家的眼光,洞察了《玉蜻蜓》中各式人物不同个性的全部复杂内涵,并且以他极其精湛的精细的艺术手段准确地呈现在大众面前,使这部闪耀着人性与人情辉光的长篇书目常驻书台,一如丰碑。《玉蜻蜓》中的“金家书”得以恢复合理部分,除了陈云同志的“一锤定音”,蒋月泉艺术精神中对于传统评弹艺术的敬畏与尊重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有着密切关联。
我们坚持“两创”精神,做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评弹艺术,首先就要发扬蒋月泉的艺术精神,敬师爱师,从前辈艺术家身上吸取宝贵的艺术经验,承续他们的艺术因子;尊重并继承优秀传统书中的
“民主性精华”,剔除“封建性糟粕”,并熟练掌握传统艺术的各种表演手段。蒋月泉的艺术实践证明,传统艺术的表演手段掌握得越多,表现新时代社会主义新生活的方法也就越丰富;唯其如此,古为今用,推陈出新就有了可靠的保证。任何无视、轻视或隔裂传统艺术的虚无主义态度,都是不可取的。
二、转益多师,博采众长,于绝境中实现“创造性转化”,华丽转身,独辟蹊径,自成一派。
评弹“十唱九蒋”。蒋派艺术中的“蒋调”豪放、壮美、醇厚、雍容华贵、亲切自然。它不是凭空产生的,是“体必资于故实”,在充分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数必酌于新声”的创新。也是蒋月泉“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彼,启夕秀于未振”的艺术精神的实践成果,可视为评弹“创造性转化”的范例。
青年时期的蒋月泉虚心好学,总是在不断总结、吸取前辈艺术家们的表演经验,寻找差距,填补空白,从而走向更高层次的艺术空间。
他拜张云亭为师,起初学唱“俞调”,“出道”后不久便对周玉泉先生的艺术崇拜至极!周先生上台对听客总是面含微笑、神态亲切,眼睛正视,毫无庸俗之态,给人以雍容大方、恰到好处的感觉。
在蒋月泉看来,周先生上台走步、手面动作乃至倒茶、调弦的姿态,显得那样潇洒、优美,对他的一招一式简直喜欢到了痴迷的程度!而这种痴迷,对于蒋月泉来说不啻是开启艺术宫殿的金钥匙。于是经蒋如庭介绍,宁可降低辈份,再拜周玉泉为师。周玉泉用真嗓唱“周调”,而此时的蒋月泉在电台用小嗓播唱“俞调”,因为中气足,字正腔圆,音色优美,几可与朱介生媲美,已小有名气。“周调”与“俞调”的完美配合,演唱性别不同的男女角色,无疑会受到听客的热捧。然而,师徒俩合作拼档的第二天,蒋月泉因用力过猛,一下没了小嗓,从此只能用大嗓唱“周调”了。
这让蒋月泉首度陷于绝境。
因为两个“周调”重叠在一起,听众就觉得重复、单调,而周玉泉的低音区特别好,他唱低音就卡住了,低不下去。怎么办?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他猛然觉得自己高音区上得去,利用中气足,可以向中、高音区发展;周先生唱中速,他可以唱慢速,字少腔多,充分利用颤音、滑音、装饰音加强旋律的变化。
于是,他在电台唱开篇时,先从《宫怨》、《刀会》两只开篇着手,开始艺术上“创造性转化”的反复实践。这两只开篇从“周调“演变到“蒋调”也绝非一日之功,它是渐进式的逐步加工完成的,今天琢磨透了那个字、那一句小腔,明天就在电台唱;成功了,再加工另外一句。其间也掺入了京剧唱段的某些旋律等诸多元素。《宫怨》、《刀会》的试唱成功,为“蒋调”的形成积累了经验,使他增强了信心。尤其是一曲《离恨天》,那缠绵悱恻、深沉哀怨的弹唱,拨动了多少失恋男儿的心扉!因其唱腔与内容迎合了受众的心理而广为流传,无数人被打动了,迷醉了!自此,原来小有名气的蒋月泉,以他得天独厚的天赋与灵气,迅速唱红上海滩,风靡于江浙沪三地。
《离恨天》弹词开篇的成功,标志着早期“蒋调”的形成。其时,他所开创并演唱的“蒋调”开篇,如《男哭沉香》、《女哭沉香》、《灯下劝妻》、《赖腮胡》、《黛玉焚稿》、《莺莺拜月》、《宝玉夜探》、《战长沙》等相继问世。蒋月泉从1938年到1940年的短短三年中,除了以上提到的这些,还留下了《西厢记·请宴》、《王十朋参相》、《杜十娘》、《莺莺操琴》、《剑阁闻铃》等不少脍炙人口的“蒋调”开篇。“蒋调”就此广受推崇,为越来越多的人所喜欢,蒋月泉的名字竟然在申城家喻户晓,并赢得了“评弹状元”和“东方平克劳贝斯”的称号。
创造一种艺术形式,不是仅仅发明一种韵律和节奏,而且也是这韵律和节奏的整个合式的内容的发觉。所以诗人艾里略说:“一个造出新节奏的人,就是拓展了我们情感,并使它更为高明的人。”当时,在评弹唱腔流派纷呈的情况下,“蒋调”的突兀而出,可谓“雪涤凡晌,棣通太音,万尘吹息,一真孤露。”
然而,在“创造性转化”的道路上并非一帆风顺,包含着“说噱弹唱演”于一体的蒋派艺术,它在完成自己的雏型时也经受过严峻的考验,经历过失败与挫折。
“蒋调”形成于电台,蒋月泉的说表问题没有暴露;及至去码头说书,听客是来听书的,唯有用精湛的说表把故事说得高潮迭起,将人物说得诩诩如生,听客才会买单;说表不精采,光听两段选曲或开篇,唱得再好,听客不会满足。蒋月泉在挑荫梅“小人穿大衣裳”的尖锐言词的批评与刺激下,决定放弃都市生活的优越条件,去苏、锡、常等江浙一带大小码头的书场经受实践锻炼。他把自已擅长的唱暂且搁置一旁,专注于说表,找差距,填补空白。不出几年,说表技艺大大提高,有了质的飞跃:简约、勾勒、含蓄,使人刮目相看。听众及道中人夸他:“说噱得张云亭之妙,弹唱获周玉泉之神”,成了评弹界极受听众欢迎、“名符其实”的大响档。
说到底,评弹是一门极其精致、考究、高雅的语言艺术。说书人通过“吴侬软语”的亲切乡音,用“说噱弹唱”的表演手段,唤起听众充分想象,并激发他们的情感,从而引起共鸣,共同完成艺术形象的再创造。正如德国美学家H·R·耀斯所说:“没有听众的艺术经验和理解意识,故事的意义始终是封闭的。故事的意义只存在于欣赏的理解和理解的欣赏中。”说书人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对于书中人物心理的细致刻画,以及对于事物、情景的细节描摹,是戏剧演员不能胜任的。说书人还每每跳出书情,以第一人称,直接剖析故事意旨,评点人物的性格特征,使听客对于故事与人物的深入认识与理解起了积极的启示和引导作用。
遇挫折不屈不挠,克服种种阻力,不断探索并开辟适合自身变化条件的艺术新路,挑战自我、完善自我,这是蒋月泉艺术精神的一个显著特征。
蒋月泉中年之后,由于在梅山上连续失眠且受了风寒,造成声带不能自然闭合,出现了气质性病变,从此嗓子哑了,只要唱几句,声音就会像沙球相撞时发出的嘶哑声,再也恢复不到昔日的状态。这对在演唱方面力求完美、要求高得令人惊讶的蒋月泉来说,不啻天大灾难!他以为自己的艺术生涯就此完蛋了。
然而,蒋月泉毕竟是艺术大家,他在经历了苦闷、烦恼的纠缠之后,终于在盖叫天老艺术家《一箭仇》的启示下,思索出一条“武戏文唱”、适合于他变化了的嗓音条件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别具风格与韵味的新路。即“高音轻过、低音重煞”,不唱上旋唱下旋,不唱“西皮”唱“二簧”,专门在塑造人物形象上下功夫,使他的唱为人物服务,唱人物彼时彼地的感情,以情带唱,以唱动情——这便是有别于以声音优美为主的前“蒋调”而转化成创新性的以唱感情、表现人物为第一宗旨的后“蒋调”的滥觞。《厅堂夺子》便是他巅峰时期的扛鼎之作。
蒋月泉青年与中年的两次倒嗓,几乎让他陷入绝境,但他竟绝处逢生,扭转乾坤,不仅创造了“蒋调”,并使“蒋调”有了“创造性的转化”与“创新性的发展”,华丽转身,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这一艺术上的蜕变与飞跃,其动因来自他所遇到的艺术界限与自身抵抗的经验。“蒋调”的独创,是“从他最深的心源和‘造化’接触时突然领悟和震动中诞生的。”(宗白华语)
不管怎么说,蒋月泉在梅山上的不眠之夜,确是“蒋调”由形成到发展、成熟及至后来炉火纯青的转捩点,即前“蒋调”与后“蒋调”的分水岭。经历这不眠之夜的痛苦、徘徊、挣扎与思索,他豁然开朗,另辟蹊径,走上了一条通向艺术顶峰的光明大道,呈现在他面前的将是一片“蕙草仙葩、林木荟蔚、游目聘怀、玉露琼浆”的毓秀美景。
三、以服务人民为中心,牢记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勇于革新,敢于担当,热情讴歌新时代、新生活,推动评弹艺术的创新性发展。
如果说建国前,蒋月泉的从艺活动,只是为求生存而谋发展;那么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的教育下开始懂得评弹艺术应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建设这个大目标服务。这是蒋月泉的艺术精神在社会发生剧变的新形势下适应时代潮流的提高与升华。
时代不同了,服务对象与生活环境、社会风尚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评弹艺术从内容到表演形式,都必须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转变与更新。蒋月泉作为“文艺轻骑兵”的一员,无论在整理传统书目,还是编演反映新社会新生活的现代书目方面,都作了大胆探索,走在了文艺革新的最前列,克服了艺术上的巨大困难,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成功地登上了评弹艺术的高峰,成就了一代宗师的辉煌 。
纵观蒋月泉的艺术实践,他最为优秀的书目都是在建国后至文革前这一阶段创作完成的:从首次反映工农兵生活的中篇评弹《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到第一部表现人民海军题材的《海上英雄》;从描写抗日英雄《刘胡兰》到刻画古代英雄人物《林冲》;从歌颂与国民党反动派英勇斗争的烈士《王孝和》到讴歌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大夫》;从改编中篇《家》、折子书《大生堂》到赞美霓红灯下好八连的《南京路上》;从反映农村阶级斗争的《夺印》到颂扬龙马精神的《人强马壮》;从整理改编传统长篇书目《白蛇传》、《玉蜻蜓》到与名家杨振雄合作的《王佐断臂》、扛鼎之作《庵堂认母》、评弹绝品《厅堂夺子》的成功演出,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选曲唱段,如:《留过年》、《酒店思家》、《林冲夜奔》、《游回基地》、《受苦受难为了家》、《赠刀》、《陈喜读信》、《夜访》、《芒种忆苦》、《王永昌吃馄饨》、《世间哪个没娘亲》、《徐公不觉泪汪汪》等。蒋月泉成了新中国评弹艺术的开拓者、引路人和杰出代表。
蒋月泉的评弹艺术在“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中,必然对传统的“说、噱、弹、唱、演”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与扬弃,其中经历的甘苦与曲折难以言表。例如,长篇传统书《白蛇传》的整旧工作是在约定的演出期间仓促上马的,只得采取“边改边演”的办法,每日“现吃现吐”,紧张到了夜不成寐、食不知味的程度!在书场,蒋月泉入睡前把弦子放在床头,每档篇子都要唱上几十遍,想到一个好腔,马上坐起来,拎起弦子捺音、哼唱,直到熨贴。他对艺术一丝不苟的精神,令人惊叹!《白蛇传》17段传世唱段,比他的出科书《玉蜻蜓》还多一段,整个改变了以前“蒋调”的唱法,尽量用音乐去刻画书中的人物形象,并吸收了“蛇王”杨仁麟的唱法,还融入了“夏调”的曲调,“薛调”的节奏,形成了新的“蒋调”风格,为日后设计《玉蜻蜓》的新唱腔打下了基础。《游湖》、《弥月》、《赏中秋》、《合钵》、《哭容》、《哭塔》成了《白蛇传》选曲的代表作。
蒋月泉与朱慧珍合作的折子书《庵堂认母》,经过俩人的创新,成为评弹宝库中的璧玉奇珍,一举夺得了首届“金唱片奖”。在这个折子书中,蒋月泉克服了自己不能用小嗓唱“俞调”去表现只有16岁的徐元宰的矛盾。以经典选曲《世间哪个没娘亲》为例,他从“世间”二字念白开始,便尽量控制音色的厚薄,带着感情念得稚气,这是从徐云志的“徐调”中借过来的,又借鉴京剧中“云遮月”的唱法,通过前后句音色的强弱、明暗对比,唱出了徐元宰去庵堂寻母的深切感情。这段唱低回婉转,一如泉流深谷,薄云遮天,唱得层次分明,跌宕起伏,峰回路转。蒋月泉与素有“金嗓子”美誉的朱慧珍的对唱进入了互摄互映的严华境界,达到了弹唱艺术珠联璧合的极致。《庵堂认母》的成功,开启了传统书目以折子菁华形式整理成功的先河,预示着上海市人民评弹工作团精品迭出、名家涌现、流派纷呈的鼎盛时期的到来。
以服务人民为中心,并非是空洞的口号,“两创”精神必须坚实地落实在高质量的反映时代主旋律的作品中。
首演《一定要把淮河修妤》,蒋月泉为了演好赵盖山这个先进人物,从人物感情出发,在唱腔上作了新的尝试与突破,在《留过年》选曲中变“慢蒋调”为“快蒋调”。为了创作《海上英雄》,他与周云瑞二人去中南海军基地内伶岛体验部队生活,选曲《游回基地》唱出了人民海军战士王永刚的英雄形象。《酒店思家》是下集《林冲》“蒋调”的著名唱段,这档篇子却是蒋月泉在研究林冲被诬害发配沧州、看守草料场后的心理状态,要求陈灵犀加写进去的。《毛诗序》中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由于蒋月泉对林冲所处的地位、境遇和他在特定的情景中产生的特定思想、情绪作了细仔入微的分析,并设身处地加以体会,他与角色合而为一了,此时的说白已不能表现对妻子的思念之情,他需要“长言之”唱了。加了这档唱篇,丰富了林冲的内心活动,为下一回闻知贞娘被逼死而激起无比仇恨、血溅山神庙种下了因子。他把林冲演活了。
1955年也是蒋月泉的丰收之年,他在完美地塑造了林冲这个古代英雄人物不久,又在书台上树起了现代英雄王孝和的光辉形象。脚本甫定,蒋月泉根据自己的艺术经验,向作者提出,能否把烈士在狱中写的遗书改成唱词。蒋月泉需要有感情的打动人心的唱词,这样他设计唱腔时就会有激情,容易找到感觉,款款唱来也易动容动情。蒋月泉扮演的王孝和写遗书之前有一段充满感情的说表,在处理这段说白与下面的唱之间的衔接时,他克服了两者变档中常会产生的情绪上不能连贯的尴尬,而别出机抒,用充满感情的音乐化的语言去表白,这样就与下面有旋律有节奏的唱自然地连接起来了。这在传统书中是罕见的,是“创新性发展”的典范。此后,这一处理方法也为其他艺人所借鉴,如,徐丽仙的经典选曲《情探·梨花落》在开唱前便有一段催人泪下的内心独白“自与郎君分别……”又比如《写遗书》中最后一句唱词并非七个字,而是五个字,格律不对。但蒋月泉唱得很好,他把传统书《文武香球》中龙官保回答董武的那句五个字收尾的唱,借鉴过来,作了全新的处理,唱出了烈士就义前的真实感情,深深打动了听众的心。
1959年,蒋月泉与陈灵犀呕心沥血整理的中篇评弹《厅堂夺子》的首演成功,轰动了评弹界,乃至整个上海文艺界。这个中篇此后便成了上海人民评弹团的保留书目,成为评弹艺术的绝品与“稀世珍宝”,百世流芳!
蒋月泉、陈灵犀在整理过程中删去了《开缸滴血》上珍“打三不孝”,欲置元宰于死地的情节,改为在爱恨交织的矛盾心理下,徐上珍终于成全元宰、智贞母子团聚而主动引退,并加上了元宰母子出走的结局,从而深刻揭露了封建宗法、礼教制度下,一些豪门大族的专横跋扈和伪善刻毒,成功地刻画了几个善良的弱者形象,并寄予深切同情,增强了书目的艺术感染力。演出前蒋月泉认真分析了徐上珍寄人篱下的社会地位,以及望子成龙的迫切企盼,尽量用衰派老生的表演风格与技巧去表现徐上珍夫妇的善良。在《徐公不觉泪汪汪》经典唱段中,他在老“陈调”的基础上吸取了杨振雄唱“陈调”“刚”的因素,采用了“高音轻过,低音重煞”的方法与技巧进行创新。一些字借用了朱介生咬字吞吐十分讲究的唱法,还借用了越剧中那种短促、重复的过门,让自己随时根据人物情绪的变化自由起唱,不失人物感情。他同时运用“高”、“低”、“轻”、“重”四种唱法,把徐上珍的内心活动唱得跌宕起伏摧人泪下。在演唱中,蒋月泉牢牢把握一个“度”字,哪怕放一个小噱头,都显得十分小心,不去破坏已营造起来的悲剧气氛。他象一个细心的工匠,精雕细琢地打磨那条精巧的项链,并小心翼翼地把它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焊接起来,使其成为一件艺术精品。一代宗师用用艺术家的深情掘发出人性的深度,苍老、凄然的唱段中蕴含着他沉郁的热情与非凡的艺术表现力。
蒋月泉在评弹艺术“创新性发展”中取得的巨大成绩,归因于他长期接受党对评弹工作者的教育与正确引导,寓教于乐的“双为”思想已深深地溶化在他的血液里,札根在他的评弹沃土中,成为他艺术精神中的一个核心部分。他不至一次地表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蒋月泉。”他对党的深厚感情早就铭刻在心中了。
习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
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广大人民群众的需要也呈现多样化多层次的特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加强烈。人民群众既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也期盼更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
根据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以及人民群众对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需求的多样化多层次化的特点,时代对文艺发展也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广大评弹工作者应以“双创”思想为指导,不忘初心,光大蒋月泉以服务人民为中心的艺术精神,努力创作出讴歌党、讴歌祖国和人民、宣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伟大作品,谱写新时代民族复兴的辉煌篇章。
四、坚持文化自信,努力构建评弹艺术的教育体系,殚精竭虑地为推进评弹艺术的进步发展鞠躬尽瘁。
“蒋派”艺术的转化、创新,其动力来自于蒋月泉对于评弹作为民族优秀文化的自信,以及对它所蕴含的文化力量、文化价值的不懈追求。
他吸收戏曲的各种艺术元素,包括港、台与西方歌唱家的发声方式,旨在丰富评弹艺术的“唱法”与表演手段,为己所用,增强评弹自身的力量,使之永不僵化,永不停滞。晚年,他把自己和他人的艺术经验在教学实践中悉心传授给学生,希望评弹艺术薪火相传,发扬光大,也源于对评弹本体力量的自信。这是蒋月泉艺术精神中熠熠生辉的一大亮点。
在蒋月泉的人生道路上,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这种对于评弹本体力量的文化自信,一直伴随他走到生命的终点。
1974年,受尽“文革”磨难的蒋月泉57岁,暂时结束了被“管
制”的生活,但尚未“平反”,他虽未到退休年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却被剥夺了重登书坛的权利,只能服从安排,去评弹学馆当一名辅导教师。尽管在教育过程中受到各种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限制,如:不能教传统书目、不能教传统开篇与选曲,不能教传统的
“说噱弹唱”的表演手段;唯一能教的便是新编现代书《海上英雄》、《夺印》中的个别唱段,如果学生唱多了,就会被叫到办公室训话,因为那是“文革”前创作的作品。
评弹离开传统的“说噱弹唱”还能成为评弹艺术吗?此时的蒋月泉尽管是一名辅导教师,但沉重的使命感与责任心,让他忧心如焚!
但总要让学生学会咬字和发声方法吧?他不会也不能用西洋的美声唱法教学生,冥思苦想之后,决定采取“迂回战术”,暂且把评弹的唱腔搁在一边,先教学生唱样版戏。因为过去他是评弹界的杨宝森,唱京戏是他的擅长与业余爱好,而京戏与评弹唱腔的发声方法及其原理是相通的,大同小异,都讲究“阴阳、清浊、四呼、五音”,还有丹田气的运用等。而上课时,他讲得最多的是《平原作战》中李光唱的那一段“好妈妈”,唱段中的甩腔应怎样唱,如何发声,讲得很细。
学馆每年要搞一次形式主义的所谓“开门办学”,向工农兵学习,为时一个月。自1974年至1976年秋,蒋月泉偌大年纪,每次都与学生同往指定单位。早上6点半起床,就带学生去田野练声,吊嗓子,练发音。那时,他不能直接教学生唱《宝玉夜探》、《莺莺操琴》等评弹传统开篇,但通过教样版戏,使学生们基本正掌握了评弹的发声方法,虽然这些孩子连传统评弹是什么都不知道。
“文革”结束不久,情况有所好转,允许教传统开篇了。为了给学生打基础,他开始教开篇《战长沙》,但教了半个月,学生仍唱不好。为此,他在家中翻阅、研究俞振飞整理的《粟庐曲谱》,明白中国戏曲的奥妙在于:除了会唱曲谱,更主要的是必须弄懂并学会各种“唱法”;因为戏曲唱法中有许多记录感情的符号。曲谱可以保存,但唱法会因演唱者的作古而失传。只有懂得它的唱法,才能唱出感情,唱出味道。由于学生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在演唱方面就有了长足的进步。
蒋月泉在教学中强调了评弹唱法的重要性。这种唱法上的“拨乱反正”,回归评弹本位,使评弹教学工作在继承传统艺术方面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从1974年至1984年,蒋月泉从事评弹教育工作近十年,他对评弹艺术进行了微观与宏观两个方面的深入研究,积累了大量的教学经验。他在1982年、1984年几次评弹讲习班上的讲话,在评弹工作研讨会、弹词音乐座谈会以及在电影家协会上的发言,都集中体现了他的美学理念和教育思想。应该说蒋月泉经过自己的艺术、教育实践,在不断总结自己和他人艺术体会和艺术经验的基础上,形成了属于蒋月泉的艺术、教学体系。
他在教学中没有现成的教课书可搬,往往从一只开篇或一段噱书说起,讲自己的艺术实践与体会,深入浅出,讲得生动活泼,趣味横生。为了教学的需要,他对早就灌成唱篇的《杜十娘》,重新作了审视与研究,发现尚有不足之处,并向学生详细讲解杜十娘的身世、经历与性格特征,说明音乐是有“形象”的,应该为塑造人物服务,要唱出人物的彼时彼境产生的感情,要唱得声情并茂,始为精品。蒋月泉认为,唱腔旋律的优美动听,并非是评定开篇与选曲艺术高下的唯一标准——倘唱得既优美动听、又贴近人物感情始为上品;唱得一般但唱出人物感情,次之;唱得虽好听却与人物感情无关,乃是“洒狗血”,抑或唱得不好又不能表现人物感情,则为下品。
蒋月泉始终强调音乐是有“形象”的,他说的“形象”,不仅指形式,而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形式中每个点、线、色、形、音韵,都表现着内容的意义、情感与价值。唱词转入声腔,便进入音乐美的境界了。美感源自真情实感。只求美,不求真,离开人物感情去一味“卖腔”、“洒狗血”,是艺术上的形式主义。唱词内容既真,符合书情、人情,唱腔的形式又美,这便是“蒋调”艺术的真髓,也是蒋月泉本人一生的追求。
蒋月泉在噱书《恩结父子》中,总结了噱书的说法和经验,体现了他一贯的教学思想:无论是放噱、小卖,还是小闲话、插话等艺术上的各种手段、方法,都不能离开主题,要围绕人物服务。说表语言须字字推敲、精细入微,还要堆砌整齐,小闲话要严密,不能搞错一字一句。即便 同样一个字,不同情景,其语气的轻重缓急都要十分注意。放噱时要小心,前面要铺足,前后不能颠倒,语言要含蓄,会使人忍俊不禁。一些说表看似简单,要说得流利,一以贯之,还要靠演员平时苦练。
总之,蒋月泉在评弹“说、噱、弹、唱、演”五个方面继承发展了了传统艺术的精华,并年复一年,在演出和教学实线中精心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艺术体系和美学思想,娴熟地运用各种艺术手段与表演技巧,集中地服从于书中各类人物个性、气质、心理与情感的准确理解和全方位的把握,把评弹艺术推进到一个前辈艺人所不能达到的高峰,成为评弹领域风云际会中的一代宗师。
蒋月泉对学生可以说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他在谈到教育体会时说,我是给学生一部“织布机”,教他如何使用。给他一、两匹布是没有用的。学会如何织布,就会织出许多花式不同的布来。蒋月泉关于“织布机”的教学理念,即便用今天的观点去审视,仍显得多么“前卫”!老师传授知识的同时,更为主要的是传授如何获取与运用知识的理念和方法。
1987年2月27日,他在致沈世华的信中,就她提出“现在听众不太爱艺术,而爱听书情故事”的问题,谈了他的看法。他首先从建国后说新书《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开始,继而说《海上英雄》、《林冲》,受到听众欢迎的情况谈了自己的体会。他认为“国家在变,社会在变”,艺术也必须从内容到形式跟着变化,以“吸引大量的新听众,特别是青年听众”。
此时的蒋月泉虽移居香港作寓公,但他的思想并不落伍于时代,他认为艺术应随社会变化而变化的观点是符合文艺发展规律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早就说过“时已交移,质文代变;歌谣文理,与世推移”的道理。
蒋月泉在给沈世华的信中继续写道:“目前的困难,是逼着我们开动脑子的时候到了。开始难,成绩小些。但真正变了,精通了,是会闯出新路子来的。靠领导、靠群众、靠听众、靠每个人自己。书迷协会的先生们可帮我们不少忙,这股力量要珍惜,要用在根本上。你们通过演出实践会慢慢提高,将来会超过前人的,只要有信心。”
蒋月泉的这封信体现了他关于评弹艺术如何跟上时代的潮流,与时俱进的思想。
他人居香港,情系评弹,没有忘却对他的出科书《玉蜻蜓》作进一步的研究、整理和改进。在他看来《玉蜻蜓》属于盆景书,每一回都独立成篇,象盆景似的很精致,很好看。但这部书整体结构上有缺陷,“金家书”从《训婿》、《落庵》到《庵堂认母》、《认祖归宗》,中间相隔16年,份量不足。上世纪50年代,因为《做寿》一回书有色情内容,整旧时被完全删去,以致与此相关的前后六七回书都不能说了,“金家书”就显得单薄。蒋月泉在港思考再三,决定化腐朽为神奇,抛弃那些不洁的内容,重起炉灶,创作了一回全新的《做寿》,这样,“金家书”中与《做寿》相关的前后六七回书,只要稍作改动便都好说了。这真是一代宗师的神来妙笔,如同下棋,一着走好,全盘皆活,可谓匠心独运啊!
晚年的蒋月泉,他的精神境界提高了,开始为整个评弹事业着想,担心评弹事业后继乏人。所以,他一方面掏尽肺腑,倾其所知,为学生传授技艺。另一方面抓紧生命的最后时光总结自己的艺术经验,供后人借鉴。一代宗师蒋月泉在垂暮之年出于艺术的本能,有意或无意中,在稍纵即逝的岁月里,去把握、体现余生的价值和意义;尽管他没有刻意为赢得永恒与不朽而献身。
今天学习习总书记关于繁荣文学艺术的“两创”思想,光大蒋月泉先生的艺术精神,对于评弹事业的实际意义就在于:坚持对于优秀的传统文化和评弹艺术的自信,落实在行动上,从历史遗产、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人类文化中,从社会主义新时期火热的建设热潮中,充分发掘反映新时代、新生活的创作源泉,不断进行艺术内容和形式的转化、创新,在创作与演出实践中实现艺术精神的提升,向着更高的目标奋进,用优秀的艺术成果服务于人民大众。
(联系地址:上海汉中路333号东方莱茵4号楼403室。手机18721603450)(来源:上海评弹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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