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际电影节开幕前一个月,路联达先生的老伴去世了。电影节期间的皮影展,他仍亲自到现场装台、表演,他坦承,在台下时心里还装着别的事,一上台就不许自己再想和演出无关的事,这是职业习惯。

那方一尺白布台后,是路联达人生大舞台的缩写:生、旦、净、末、丑,它有;笙、笛、弦、锣、唱腔,也一应俱全。他沉浸在皮影的斑斓世界里六十多年,放弃了当选工会副主席和车间副主任的机会,皆因无法抗拒皮影的诱惑力,“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飞舞百万兵”,他在皮影舞台上自演自唱,享受着“一个人的世界”。

大家叫我“影膏药”

我1938年出生在河北迁西县,皮影戏在那里很流行,我八九岁时就热衷看。不管演哪出戏,只要我知道了,十里八里也要去,大家给我起外号,叫“影膏药”,恨不得像块膏药贴在皮影幕上,每次都等艺人们卸完道具才走。我们那地方闹狼,一个人夜里不敢去,起码要有两三个人以上,为此,我常常要央告表兄表弟和我一起。

母亲是小学教师,觉得唱皮影的肩不能扛担,手不能提篮,极力阻止我玩,不听话回来就笤帚疙瘩见。为了看表演,没少撒谎,捡粪、揪野菜……甚至说去上厕所,就从后院溜了。我母亲临终前两天还说,怎么打也没打过来。

喜欢皮影也是受父亲影响,小时候,他喜欢唱,还常常剪纸人逗我和表兄玩,听母亲说,他有一个皮影箱子,里面有很多皮影人。

第一个皮影是老鼠皮做的

各地艺人就地取材,河北用驴皮做皮影,南方多用水牛皮,陕西用黄牛皮,这与当地气候有很大关系。不同材质形成了不同风格,南方水牛皮较厚,雕刻出来粗糙大气,北京皮影则以雕工精细,色彩鲜艳见长。

有一年春节,我逮着一只一尺多长的大肥耗子,把皮剥了,刮净毛晾干,学着大人的样子刻小丑,把炕沿、板凳都刻坏了,挨打是少不了的。这是我做的第一件皮影,插上高粱秆,剪好蜡烛,自己就耍起来。

我所在的冀东地区,以山地为主,人口多、耕地少,整年吃不饱饭,车轱辘菜、麻绳菜、猪毛菜、杨树叶、柳树叶……各种野菜树叶我都吃过。土改时,贫农雇农到广场上分东西,人家都拿衣服、粮食、桌椅板凳这些有用的东西,我看见四五个纸做的影人,马上拿回家,如获至宝。母亲看见后,又是一顿数落:不能吃不能用的,拿它干什么?那时候就像着魔一样。

皮影让“差生”受重视

我12岁去包头帮伯父干活,近三年没上学,15岁时母亲坚持把我接到北京,入邱家胡同小学读四年级,在班上是大龄学生,就这样还是跟不上进度。学校文艺辅导员是承德人,知道我爱皮影戏,就让我找几个同学,带头组个业余皮影团。那时,我们常在北海的“少年之家”表演,接待的都是“三好学生”或国外儿童交流团。

刚开始时,校长不太希望我们搞,怕影响学习。后来区团委、市团委都知道这个小学有学生业余皮影团,常常组织人来参观。校长觉得这是给他长脸的事,主动拿出一些经费给我们买皮子。

有一次,我们和捷克斯洛伐克木偶剧团联欢,他们大人演儿童木偶戏,我们小学生表演皮影戏,他们觉得特新鲜。之后,市团委提出要求,让我们把演出道具送给捷克斯洛伐克木偶剧团。这可麻烦了,我好不容易用上好的皮子做了几个,还求老德顺班的老师帮忙,舍不得。因为这事,哭了好几回。

我是路家德顺班的传人

北京的皮影戏班分成东城和西城两个派别,东城派多讲述神怪故事,西城派皮影中的主人公多是历史中的英雄人物,路家德顺班正是西城派的代表。小学六年级时,我结识了德顺班第五代传人路景达。从名字上看,我们像哥俩;从年龄上看,我们像爷俩。我去拜访了他三四次,他就说“这是缘分啊,干脆我收你为徒吧。”路家德顺班有260年历史,我是第一个同姓不同宗的传承人。

“文革”开始后,皮影被当成“四旧”遭到破坏,剧团响应“不在城市吃闲饭”的号召,路景达带着他们一家十口人,去了昌平农村,我被分配到首钢。

这就是皮影:

皮影戏从有文字记载到现在,已经有1000多年的历史了,老北京人叫它“驴皮影”,元代时,皮影戏传到国外,外国戏迷称它“中国影灯”。制作时,先将皮子泡制、刮薄、磨平,再将人物图谱画在上面,造型与戏剧人物一样,生、旦、净、丑角色齐全,一般的皮影人,除头部和手,共八块,我们俗称“大八块”,用线连缀而成,以便表演时活动自如。一个皮影人,要用五根竹棍操纵,要求手上功夫灵巧,嘴上说、念、打、唱,脚下还要制动锣鼓。演皮影的屏幕,是用一平方米大小的白纱布做成,经过鱼油打磨后,变得很透亮。皮影道具小,演出方便,在皮影戏盛行的地区,人们称它“一担挑”艺术。

东北、河北一带的皮影是北京传过去的,明代时,有个叫李素志的河北秀才进京赶考,屡考不第,在街上闲逛时,看见茶馆里表演皮影戏,唱词很有文学性,他本身也有些画画造诣,学了一段时间,把皮影戏带回家乡,根据当地口音有所改编,之后又去东北表演。

为了皮影放弃升职

在工厂里,我在拔丝、翻砂等好几个车间待过,但一直没放下皮影,我加入了工人业余宣传队,常有车间、工厂之间的文艺交流演出。

1972年,上海出版了小人书《三打白骨精》,这让我动了排皮影戏的心思。这个题材在那时还有些敏感,但我想冒一回险。

我把师傅从农村接到厂里帮我们设计、制作,不久我们厂文艺队上演了皮影戏《三打白骨精》,反响特别热烈,去兄弟厂演出时,门被挤掉了,窗户上坐的都是人。

1979年,国家落实文艺政策,能恢复的剧团一律恢复起来了,原来的皮影艺人又聚集到一起,再次更名为北京皮影剧团。那时心情有些矛盾,毕竟快40岁的人了,工厂待遇不错,妻子和厂领导都不愿意我回去,如果留下来,不久就能提车间副主任和工会副主席。但最终,我离开干了13年的工厂,选择了皮影剧团。这是从小的喜好,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我在皮影剧团一直干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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