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岁的皮影戏班
浙江安吉县孝丰镇大河村,一个遍地竹林,满眼青山绿水的小山村里,就深藏着一支传承了近150年的皮影戏班。当地人叫他们:项家班。
去安吉的那天,杭州暴雨。沿着杭长高速驾车经过径山,就开始蓝天白云起来。进入安吉县,道路两边满山翠绿的竹林,眼睛和鼻子忽然得到莫大的犒劳。
孝丰镇大河村,就在这群山环绕之中。
“南瓦新开影戏场,满堂明烛照兴亡。看看弄到乌江渡,犹把英雄说霸王。”
这是500多年前,诗人瞿佑描写的明代杭州(那时候叫钱塘)城中勾栏瓦肆风靡影戏的盛况。又过200多年的康熙年间,清王府甚至设有8位食五品俸禄的官员,专管皮影戏。
然而,旧时繁华早已随着岁月流逝。影戏在近代数次浩劫中衰落下来,几近灭绝。直到进入21世纪,它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世界级的,国家级的,省级的——当年在九州四海盛极一时的各个流派的皮影戏,才纷纷重新立起门户。
父女传承
项家班皮影戏第五代传承人,72岁的项玉山老先生,和他的女儿、第六代传人项翠萍,站在村委门口迎接我们。他们脚边是两口装满皮影的木箱,箱子里放着有近200年历史的古董皮影。
“要看看这些皮影的‘老家’不?”
那是当然。
跟着项玉山和项翠萍的指引,我们把车开进路边的一条羊肠小径。开不多久就看见一座白色的洋房,那是项玉山的新家。
“老房子还在里面哟。”继续往山里开,这只能容一辆车的弯曲小路。“我小时候连这条路都没有,从家里出来上学要翻三座小山,走两个小时。”项翠萍说。
小路终于到了尽头,一座黄土夯的老房子竖立在绿竹环绕的山坡空地上。
“这房子现在是可以防震的了,上面还有黑瓦。”项玉山指着房顶说,“我的祖辈从河南迁到大河村的时候,就挑了两口皮影箱,在这里盖了一间茅草屋。”
那是清光绪二年(1876年),项氏曾祖项加荣带2个儿子项大成、项大有从河南省桐北县黄家庄金家桥热河店逃难到安吉,河南项家的皮影戏班就此扎根大河村。
妻子是“粉丝”
皮影戏传到项玉山这里,已经是第五代,在上世纪50年代项家班是火遍浙北和皖南的明星戏团。
“我12岁开始学戏。我的父亲、伯父,哥哥加我四个人组成一个戏班,我负责拉琴、吹唢呐、敲鼓、唱戏。每年农闲的时候就用竹竿挑着两口大影箱,走几十上百里路去周边演戏。”
当年,项家班一行四人的徒步巡演路线,从隔壁村开始,最远可以到安徽宁国,一演就是几个月。他们最擅长古装大戏,《封神榜》、《西游记》、《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岳传》、《杨家将》是老百姓最喜爱的剧目,每到上演必场场爆满。
“有的村子没有预约上,急了,来几个壮汉就把我们的影箱抢了搬到他们村,逼得我们必须去那边演。”项玉山说,“看戏的时候人山人海,我甚至都没地方坐,偷空坐在影箱上休息,还被父亲敲脑袋。”
72岁的项玉山,现在五官还相当清秀,尤其一管又高又直的鼻梁十分帅气。跟着项家班巡演的时候,项玉山正值青春,明星戏班里的男神,绝对是票房保证,引得巡演路上一村村的少女都动了芳心。
说起这个,老人家颇不好意思,又略为得意地笑道,“那确实是有好多姑娘来看戏,有姑娘走了三天路来的。戏演完了我还得把她们送回家。姑娘们的父亲对我都特别好,我送她们回家每次都能吃到好吃的。”
在这群狂热的女“粉丝”里,就有后来项玉山的夫人张荣娣。张荣娣遇见项玉山的时候,年方15,是隔壁村里大户人家的小女儿,掌上明珠。可她就是爱上了年长她3岁的项玉山,不顾家里人反对,执着追求了这个穷小子3年。那个时候,虽说项家班巡演票房很不错,毕竟家族根基差,人口多,全家住在一间破茅草屋里。
“我妈说了,我们这些孩子学戏都还不如她学得好呢。”项翠萍说,“虽然后来皮影戏没落了,生活一直很苦,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我爸。”
14副皮影
项家班的辉煌在“文革”到来的时候戛然而止。就像张艺谋的电影《活着》里福贵遭遇的一样,皮影作为“四旧”被造反派拿去烧了。
“我舍不得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就偷偷挑了最好的14副皮影,藏到后山的一个山洞里去了。我当时就只想着,总该给后人留点纪念。”项玉山这个举动,冒了极大的风险,却让这一支皮影血脉奇迹般存活下来。
他保存下来的皮影,都是《杨家将》里的角色,那是他最爱的戏。“文革”结束以后,他把藏在山洞里的皮影又偷偷带了回来,但依然藏在老房子里,不敢拿出来给外人看。每到夏天的夜晚,孩子们要听故事了,项玉山才会拿出这些百年前的宝贝,点着油灯,在蚊帐后面演给他的孩子看。
“我是看爸爸在蚊帐里演皮影戏长大的。”项翠萍回忆起童年无限怀念,“就是因为这样,我特别喜欢皮影戏。我的弟弟们都不如我对它的感情深。”
项翠萍后来果然代替男丁,成了项家班的接班人。为此,她还辞掉了自己的工作,跑来皮影剧团,年薪只有8000块。
那一场戏,观众真多
2009年,孝丰镇和大河村政府投资成立了大河项家皮影戏剧团,经过2个月的排练,《杨家将》终于在几十年的沉寂后重新开演。
“凤阁龙楼,万古千秋,太阳一出照九州,平顶关上九龙头。寡人赵匡胤,自从寡人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众爱卿,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影偶在幕布上征战杀伐,观众却只有寥寥几个。
热闹的戏台,落寞的戏班。
剧团成立的时候,展示馆只有30平米,剧目也只有项玉山凭年轻时的记忆口述出来的少数几个本子:《杨家将》、《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皮影类型很单一,道具简陋,看惯了电影电视的现代观众根本不买账。
“现在的孩子不可能像我一样有小时候在蚊帐里看影戏的经历,他们怎么会感兴趣呢?”项翠萍说,“但是我们不甘心,只要能让它活下来,一定得要想办法。”
2011年后,一个180平米的大河皮影文化展示馆,和能容纳100多人的小剧场陆续建成了。
当我们来到大河村的时候,剧团正好迎来了新的老师,唐山皮影师傅杜振江——新师傅把《三打白骨精》、《鹤与龟》等剧目教给了戏班的成员。
“现在的观众多多啦,我们5月30号在安吉的景区里演的一场戏,整个戏园子里挤进来几百号人,他们都没看过皮影戏,觉得特别新鲜。”项翠萍很兴奋地把那天的录像展示出来。
影像之中,项家班的演员中,最年轻的也已过了40岁,而皮影戏复活振兴的道路还很漫长。
项家班的皮影戏
项玉山的女儿接下了父亲的衣钵
项玉山在展示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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