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让皮影一代代传下去

6月上旬，芬兰。

悠扬的音乐响起，透过幕后探灯的灯光，“齐天大圣”孙悟空腾云驾雾而来，只见他时而抓耳挠腮，时而翻转腾挪，姿态活灵活现。

幕布后面是一位年过40的壮年男子，他左手握脖签（支撑皮影的操纵杆），右手指间夹住两根连接孙悟空的手签，三签同起，纵臂一挥，孙悟空翻转身子，回旋一圈冲向云霄……

幕布前，一阵惊叹，随即，相机闪个不停。来自大别山的传统艺术皮影戏，使芬兰的观众如痴如醉、惊叹叫绝。把中华民族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呈现给北欧人的，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他就是湖北省罗田县胜利镇毛家宕村皮影毛家班第四代传人——毛美亚。

毛家宕是具有湖北省“民间戏曲之乡”美誉的罗田县胜利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坐落在大别山中的一条夹山沟里。笔者沿着蜿蜒的盘山路来到毛家宕，在一栋落成不久的小洋楼里，毛美亚坐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拾掇着皮影一个个细微的关节。

从痴迷者到毛家班第四代传人

毛美亚与皮影结缘，是从七八岁看父亲提皮影戏开始的。那时候，大别山区皮影戏十分盛行。每年春节，从农历大年初二开始，一直演到农历的三月底。放寒假的毛美亚就跟着皮影班走村串镇“追着看父亲提皮影”。毛美亚回忆，“有时皮影戏到很远的地方演出，母亲不让我去，父亲就让我先偷偷出门在村外等着哩！”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毛美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嘿嘿一笑，说：“如果没有父亲惯着我，我就不会有今天这种提皮影的技术！”看得多了，他就开始模仿着自己提皮影，他还找些硬纸片，自己制作小皮影人，再自己配音，自己表演，一时间，在小伙伴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高中毕业后，父亲看到儿子仍然痴迷皮影，就正式收儿子为徒弟。此时，毛美亚才知道，要同时操作皮影和念词唱曲并不容易。比如说，皮影人行走无迈腿的动作，表演时要用掌握手签的手指，扭动两根手签，使影人的两只手臂前后摆动，同时将整个影人平稳前移，让观众产生影人行走的感觉。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毛美亚当时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行走时要保持影人的双脚始终在影幕的地平线，偏高离地会使人感到不真实，偏低蹭地会使影人双腿拖拉弯曲。旦角动作要缓要稳，武角动作则要略快有力。”为了改掉忽高忽低的毛病，毛美亚就将影人的双脚贴近在桌面上，一遍一遍地练习。而行走还只是最基础的动作，从推、拉、摆、抖、俯、仰、坐、挺，到整冠、理须、撩袍、端带、点火、眨眼……各有各的玄机，需一一揣摸，反复练习。而除了唱腔和表演外，从皮影的设计、制作到剧本的创作，甚至连装台、拆台也都要学。“皮影艺人必须一专多能。”毛美亚说。日积月累，毛美亚终于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正式成为了毛家班的第四代传人。

如果没有人请，他就在自家的大门口、邻村的稻场、村小学的操场、镇政府的礼堂里免费让群众过皮影戏瘾

随着时代的变迁，皮影正面临着现代娱乐的挑战。毛家班中有人提出解散，“如果解散皮影戏班，无异于是在我心上插刀。”毛美亚说。虽然说自己喜爱皮影、群众也喜欢看皮影，但他也知道，皮影只能是劳作之余的一种消遣，靠它改变贫困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在皮影遭遇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毛美亚说服毛家班的司鼓、大锣师傅和伴唱等全体人员，以群众需要为皮影的生存之道，充分利用传统节假日和农村婚嫁喜事等时机进行演出，皮影这一古老的传统艺术因而得以在当地续存下来。

毛美亚说：“这是一段十分艰难的日子，皮影要生存下去但又无法使皮影艺人获得较好的经济效益，我只能在这条夹缝中寻找生存之道。”他动用亲戚朋友、同学乡邻等关系借款买了一辆农用车跑运输，他要让自己先富起来，这样才有经济能力来补助皮影戏班。

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十分困难。在那几年中，毛美亚早晨种田地、白天跑运输、晚上演皮影，空闲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毛美亚说，自家的日子过好了，他就有了让皮影生存的底气。逢重大节日和喜庆活动，如果没有别人请，他就在自家的大门口、邻村的稻场、村小学的操场、镇政府的礼堂里免费让群众过皮影戏瘾。由于这些演出大多是没有收入的，为了不亏待毛家班的伙计们，毛美亚自己掏钱给司鼓、大锣师傅和伴唱发演出费。按胜利镇文化站负责人的不完全记录，自1990年以来，毛美亚在该镇免费为群众演皮影近1000场（次），个人出资超过20万元。

毛美亚还做了一件被人说成是“苕”的“傻事”。2000年夏天，一个广东商人带着一个美国人找到毛美亚，愿意出3万元买走皮影。看到毛美亚有所犹豫，美国人又加了1万元。不料，毛美亚却态度坚定地对美国人说：“皮影是我们老祖宗留传下来的，价值连城，你买不起，我也卖不起。”

一大包荣誉证书中，他最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先进个人”和“德艺双馨的民间艺人”……

20多年来，毛美亚带着他的毛家班，活跃在大别山区的湖北省罗田县、麻城市，安徽省金寨县等农村，足迹踏遍了方圆近200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给一方百姓带来了欢乐。

由于山多地少的自然条件制约，毛家宕村是罗田县的特困村之一，这里祖祖辈辈仅靠着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与山下相连。毛美亚向村里提出修公路的设想时，村里人都认为他是在做梦。这个村太穷了，在这样的条件下修公路，没有人敢着手干。毛美亚充分利用演皮影的契机鼓舞村民的修路热情，他还带头捐款买修路物资，把自己的农用车开到修路工地免费运输。通过一年多的努力，长达12.5公里的毛家宕村级公路终于贯通了。毛家宕举村欢庆，毛美亚则忙着召集他的皮影队为村民们举行欢庆演出。

在交谈的间隙，毛美亚从里屋拿出一个牛皮纸包，展开纸包，一个个大红的荣誉证书出现在笔者眼前。这是20多年来当地党委、政府和有关部门授予他的，有 “先进工作者”“精神文明建设标兵”“优秀个体工商户”……毛美亚特地挑出了3本，它们分别是罗田县文化局颁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先进个人”“德艺双馨的民间艺人”和“有突出贡献的民间艺术大师”。他说：“今年春节期间，中央电视台把我的皮影戏录制了节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我说，我最看重的是这3本证书，因为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我投注的心血被文化部门所重视，这才是我终生最大的幸福！”前不久，毛美亚和他的皮影被黄冈市政府选中，远赴北欧芬兰参加了“中国文化周”中芬文化交流活动。芬兰观众对毛美亚的表演抱有极大的热情并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认为在演出手段、舞台表现各个方面，毛美亚的皮影戏都具有较高艺术水平。

如今的毛美亚已经成了当地的文化名人。毛美亚说：“现在有很多传统艺术面临着演员年老多病、年轻人不愿学的问题，传承工作不好做。一些传统艺术是故去一个人，带走一部分，再不抓紧保留，就丢光了。”而他自己，则在试着用录像、录音等现代手段，努力将毛家班表演剧目保留下来。他 “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皮影、喜欢皮影，争取让皮影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曾宪华）

（摘自 《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