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腔历史长河中,“秦腔正宗”李正敏先生无疑是值得缅怀追念的重量级人物之一,他的艺术贡献绝对是空前的。

人们称他的唱为“敏腔”,朴实而又亲切,这是他的专利,只有他这么唱,所指也不是某一句、某一段,而是李正敏唱腔的整体。有人说“敏腔”饱含着不少梁箴、党甘亭的唱腔精髓,我看靠不住,因为梁、党二位老前辈的唱腔今人没听过,精髓更无从见识,充其量是一种推测。人们常说“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梁、党引李进了门,自然功莫大焉,但“敏腔”绝对是“修行”出来的,而不是“接收”现成的,“修行”即“悟”,悟性特高者就叫“天才”,天才无法培训,无法复制。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敏腔”广为流传,业内外私淑者层出不穷,专业演员中以著名旦角董化清、邓维民、陈尚华学得最贴近,宁夏有一位钱森也颇得体,著名票友中还有董继先、曹家富、谢学智诸君。一次董家过事,特邀李先生光临,董有意“班门弄斧”,李甚惊喜,以为可以乱真,后董继先与曹家富相继下海,把“敏腔”唱到了甘肃。女演员中,学“敏腔”得益最多者为孟遏云,我因之称其为“‘乾旦’转向‘坤旦’的制高点和里程碑”。肖若兰的唱腔中,“敏腔”的渗透也时有所见,我以为,她的润腔技巧,主要就是受了“敏腔”的熏陶启迪。所以,“敏腔”就是李正敏的灵感闪光,是秦腔艺术精华的深度提纯和升华,因而珍贵无比,京剧四大名旦中,也只有“程腔”,可见梅兰芳大师称李正敏为“西北程砚秋”确是行家见识,独具慧眼。

李正敏先生的“秦腔正宗”徽号,更是一尊至高无上的“冠冕”,这也为李先生所独有。也有好心人想用“敏派”包装李正敏,我看大可不必,“正宗”的分量可是重得很啊!何谓“正宗”,谁心里都明白,但要下个确切的定义却难。人们常说“万变不离其宗”,秦腔当然也在变,但变得好与不好,恰当与否,合理与否,喜闻乐见与否,就在于是否离开了“宗”,宗之所指,似乎是一种“向往”,一种“法度”,一种“本源”或“根脉”,现代音乐术语把曲调叫“旋律”,是得“旋”而有“律”呀,不能是生硬妄为。李正敏所唱的秦腔,自然生动流畅,而又充满了变化和创新,随处可见,不一而足,在他是成套的,律动的,浑然一体的。他确是不同于前辈和同辈中的任何一位,陈雨农先生有唱片资料在,稍后的旦角名家如安鸿印、杨金声、高符中、何振中诸先生,我都有幸听过看过,但在唱腔上,没有人可以与李正敏划等号。“秦腔正宗”这个称谓出现时,这些旦行的大人物全在,也没有谁提出异议,可见大家对李正敏是心悦诚服的,也可见这一称谓不是自封,不是炒作,而是深得人心的。与他过从甚密、旗鼓相当、名震陕甘的何振中先生,1908年生,比1915年出生的李先生大7岁,按常规推算,李入科学艺时,何早已出道甚至成名了,也就是说,李正敏显然是后来居上。他们二位曾在“大华社”同过台,如果唱折子戏,是一人一晚上轮流的“大轴子”。众所周知,何振中先生凭的是嗓子冲,有“铁嗓子”之誉,能戏也多,扮相又好,各类旦角戏都能胜任,而李正敏先生主要就是“正旦”,以唱赢人。他的唱具有浓郁的抒情性,西洋歌剧中所谓的“宣叙调”“咏叹调”在他则兼而有之,通过鲜明的音乐形象传情达意,揭示人物。他们二人也都出过唱片,李出的多,出的早,何出的少,出的晚,时间至少相差20年,流行影响、普及程度显然也有差距。这大可以感知李正敏先生在同辈份同行伙伴当中的艺术含金量了。戏曲中历来有“唱功演员”一说,李正敏就是这样一种典型,对其表演倒不必苛求,他也不很讲究,特别在心绪不佳时,更是如此,有人说他有时上台胡子都不刮,这是事实,不必为尊者讳,或许竟是对某种“轻侮”的无言“抗议”。他所处的时段,本来对“青衣”这方面的要求就不严苛,所以也不必人为拔高,说塑造艺术形象如何如何,“秦腔正宗”已经够分量了,无须再着意添斤加两。我历来认为,亲历亲见的同时代人,特别是识家行家,评论总是相对公正而确切的,所以两位前辈就都只说到他的唱。王绍猷先生在《秦腔记闻》中写道:“歌唱极其动人……余音袅袅,回肠荡气;歌喉婉转,耐人寻味。”封至模先生在1934年《陕西四年来之戏剧》中写道:“盖李之长在唱,彼时正嗓音完整,精神饱满,兼善运用,每唱一曲,虽大段亦一气呵成,耳音为之一快。”此二老所见,可作“定论”视之。

李正敏先生的艺术境界、创作意识,既有开拓性,也有超前性。他率领一帮秦腔精英,诸如鼓师王平藩、琴师荆生彦以及其他乐手周十二(真名不详)、周建和、周建章等,昂然迈步大上海,一口气出了八张唱片,张扬了艺术个性,展示了秦声秦韵,简直可以视为空前的“壮举”。京剧著名女老生、有“冬皇”之称的孟小冬留下了“八张半”唱片,众所瞩目,视若“浑金璞玉”,李正敏这“八张”足与其媲美,也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他和“板胡圣手”荆生彦先生的亲密结合,一向传为美谈,这在秦腔中也是“独一份”。与他同时代的诸多唱家子,谁有“琴师”啊!而李正敏和荆生彦不但情同手足,更是深有默契,鱼水相依。他们二人绝对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秦腔音乐家杨天基说过,原先戏班中鼓师和琴师并非同工同酬,鼓师挣头份,琴师挣二份,荆生彦货不贱卖,向社长李正敏正式提出,要和挣头份的鼓师、也就是他哥荆永福调换岗位,李正敏当然是明白人,“二哥”司鼓没问题,可“大哥”操琴如何能行,于是不声不响把弟兄俩的工资拉平。这哪里是涨钱,这是超前意识,他意识到自己是天才,也意识到对方更是天才。“江山代有才人出”,两个天才披沙拣金,艺术的火花飞溅自是势所必然,他们联手创造了辉煌,更为秦腔树立了一座划时代的里程碑,岿然巍然,成为历史的永恒!

李正敏《赶坡》之王宝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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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敏《断桥》之白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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