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涉猎秦腔,但凡三十余载。当过头头管过人,捉过下手被人管。闭口能哼忠义人,开口会唱实可怜。参加大赛领过奖,大红被面上过肩。敲得爆鼓如滚豆,拉响二胡似粘面。样样活路都摸揣,最喜坐在武场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三十多年,或者银钱采买,或者亲手制作,或者朋友馈赠,或者旧物利用,以至积攒锣鼓铜器家具无算,有了自乐乐人的本钱。各个行当有各个行当的规矩。戏剧行当,无论专业剧团,还是业余班社,除过箱子里的公用家具,但凡能够从事这样事情者皆有个人常用的随身物件。比如:旦角的头搭、彩鞋,小生的梢子、折扇,须生的髯口、靴子,敲鼓的牙子、鼓槌,琴师的板胡、二胡。非为关系亲近、技艺相当者,一般不愿意将自己的物件借给别人使用,没有携带自己物件者也不能随意动用别人的家什。不是具有者小气,而是出于对于特备东西的珍惜。但凡个人准备的东西,都是再三挑选,留优汰劣,得以保留的心爱之物,未必拿上银子就能即刻买来。

黄池河积攒的几件家具也是心爱之物,除了我和老师之间随意拉用家具之外,自己心爱的东西一定物随人行,绝对不可不置于眼目身边,更不轻易借人。即便如此仔细,依然会出岔子。一旦外出活动,总不能够避免别人使用。铙钹、铰子之类,没有让别人自带的规矩。一旦被人打坏,装作没有看见,绝对不能给人脸色,回去悄悄购买补充。牙子、鼓槌之类,便有鼓师自带的规矩,没有不自己准备的道理。也不能够避免有不守规矩的敲鼓者,自己不带牙子、鼓槌,眼见旁人将牙子、鼓槌用过即收,不好开口借用。像我这样携带整套铜器者,如同戏班的箱主,便将自己的牙子、鼓槌充做公物,任人使用。因为早已存有“别人能够用我的东西,就是看得起我”的心理预期,所以,被人打坏牙子,不再当做稀奇罕事,而是当做家常便饭。去年开春到今年开春的一年时间里,原来自己使用多年的两幅牙子先后被人打坏,眼看当时就要空了手头。转悠了宝鸡几家剧装乐器商店,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只好将两幅牙子的底扇、上扇调换,或者将中扇挫磨底扇,勉强拼凑一副,得以暂时应付使用。上月去了一趟虢镇,转了老靳的剧装乐器店。拿出几副牙子,挑着买了一副。老汉抱怨:这行生意不好,准备收拾关张。

清明几天假期,回乡祭祖扫墓已毕,众家孩儿邀请前往省城游玩,正合前往采买牙子之意。下午冒雨出发,走环山旅游公路,过楼观台,上宝汉高速,不时抵达西安,西门以内下榻。当晚,与老伴孩子同去回民街坊小宴,途径巷口,正好有三家剧装乐器商店。店家极为耐心热情,悉数任你挑拣,看过数副牙子,尚未找到极佳。及至晚餐佳肴上桌,依然感到口中无味。第二天上午,一家同游大唐西市,幸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活动。陕北石狮、凤翔年画、宝鸡脸谱、户县农民画等等在省城都市露脸;未见理应身居陕西文化遗产之首的秦腔戏剧在此亮相。下午,步行至西大街东头,接近钟楼,有一集中经营剧装乐器的商店,楼上楼下多家柜台各自经营。奈何宫装繁多,剧装其次,乐器稀疏。一楼一家柜台,拿出一把牙子,掂在手里飘然如纸;不待测试,便将原物奉还,叩谢退出。二楼右手一家乐器包间堪为老大,当厅可见老者、新秀在此忙碌,手头正在工务着乃为板胡装配。年轻女子态度和蔼,拿出几幅牙子任吾挑选,可惜鲜有出类拔萃者出现。唯有一副尚可使用,但远远不及上月在虢镇靳氏所购优越;只因店家要价适当,出于性价考量,暂且收在囊中。另外寻到一家,打问有无牙子?店家老先生认出吾手里掂着牙子包套,说你已经买下了还找啥呢?我说买下的东西一般一般,心想找个好些的。他说让我看看你的,将我买过的牙子试了一试,说对了不给你取了,取了你也不要。

西安回来,当下有了牙子使用,重新拾起自乐乐人的幸福。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似乎感觉总有一阵凉意涌上心头。回忆当年在西安上学期间,西安四大街道有多家独立门面经营剧装乐器,尤以西大街为最。前几年西大街拆迁改造过后,剧装乐器店铺不再风光。要么退入沿街小巷以内,要么各自收缩为一个专柜集中同一商店经营。大约因为戏剧事业的艰难,带来剧装乐器生意的惨淡,恰如弟兄二人乘坐了一条漂泊的漏船。联系西安剧装乐器商店的变迁,仔细琢磨虢镇老靳的话言,发现剧装乐器商店的兴衰现状正好是秦腔戏剧事业穷途末路的真实写照。真不知道,秦腔戏剧的前途命运会以怎样的方式终结?

但愿黄池河所虑者属于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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