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寻找秦腔的过程。我先去了大名鼎鼎的易俗社,大门紧闭。问路人说边上有易俗大剧院,演出的是《梦回长安》,200元的门票。我看了下剧照,这样的大排场和媚俗的灯光,一看就是为旅游者准备的。曾经显赫一时的易俗社现在却落得这么个田地,这是事实但让人心碎。但哪里可以听到原汁原味的秦腔呢?我疯狂的打电话,疯狂的问路人,最后只是沉默。难道曾经的秦腔今天已经消亡,难道最后只有附着在这媚俗的《梦回长安》了吗?
我沿着新艺街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不经意的过了文昌门问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他热心的带我去找秦腔,说这周围不到处都是秦腔么。我当时真是惊讶加兴奋。
老人在道路上仔细的搜寻,我跟在后面疑惑着。需要这样找吗?突然从二楼传来了秦腔的吼声,他顺势就沿一个窄楼梯爬了上去。这里哪里是什么戏台子之类的地方,就是一个路边最劣质的KTV,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在这里唱着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调,艳红的迪厅灯光闪着我的眼睛。难道西北灵魂的秦腔在这样的地方?穿过这昏暗的舞厅,推门进入了一间包厢,原本在楼下依稀的吼声,现在却可以震碎人的鼓膜。我顿时愣在了那里。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我现在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台上中年妇女用劣质的话筒吼着秦腔,天花板上霓虹闪烁;台下是一个一脸粗气的大款(一看就是土老板的模样),被周围五六个女人簇拥着,一口一个老板抹了蜜的叫,大款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横肉。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女老板微笑着迎了上来,说这里最低消费是300,台上唱的好的送花和红布,花:100元,红布10元。我惊恐的嘀咕:那么贵。老板的笑容顿时消失了,说那你说多少钱?最后在讨价还价中,老板松口说,那你不要送花了,就在这听。就收100元。我想现在撤也不好意思,咬咬牙就答应了。老板送来了瓜子和茶,就去应和他的大款财神爷去了。
我看着进进出出一个个轮着上去演唱的演员,我不安的四处张望,他们唱的固然好听、给劲。但这种演唱的方式真让人惶恐不安。演员们一个个轮着唱,唱的都卖力和陶醉,唱完都会去大款面前敬酒和道贺。我当然被冷落一旁,现在的我听的认真又时常忐忑。难道这就是秦腔吗,这就是代表陕西灵魂的东西吗?我看到是只有卑微和趋炎附势,怒吼的秦腔和我眼前的情景之间的落差深深的揪着我的心。
九曲唱罢,大款涨红着脸起身离去。所有的演员都出门恭送。我静静的坐着,无所适从。女老板回头来问我的感受,我实话实说,不知道现在的秦腔是这个样子的。她指着墙上各种扮相问我,你是不是觉得秦腔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说是。然后她从容的向我介绍现在秦腔的现状:现在听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少之又少。在这里演出的都是专业的演员,好几个都是以前易俗社的。国家对秦腔这个剧种的扶持不够,社团的收入来源主要是陕北乡下的红白喜事唱堂会,分到每个人手里才100元左右。老板他自己也是曾经戏曲研究院的,她的母亲更是秦腔国家一级演员,可算是秦腔世家。在社团里,一年里唱不了几出戏,生活又太清苦,最终决定出来单干了。现在的她,在这里开了这个秦腔茶社,常有一些陕北突然暴发的石油大款前来一日掷千金到万金。这样的话日子就好过多了。现在已经是快11点了,有几位演奏的师傅都已经上了年纪,估计近70了。我问这么大年纪,晚上演奏吃得消么?她说,都习惯。.不让他们唱,不让他们弹奏憋着更难受。对于这些老板们,当然要他们想听什么,就得唱什么。要听流行歌曲,当然也得卖力的唱。然后她笑着说:这就是市场经济么。
我突然想到了旧社会那些卑微的戏子们,在这样残酷的戏曲环境现状中,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家,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做回了曾经的戏子。这就是秦腔的现状吗?听戏的人越来越少,社团开始解散和自谋出路。贾平凹的《秦腔》是部小说,讲的是农村的巨变和秦腔的沦落。但我现在可以证明他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可怕。社会的变迁带来了人们意识形态的改变,流行音乐的兴起,秦腔被冷落一旁。原来的演员们只有三条出路,要么转行,要么在剧团去演改良的秦腔《梦回长安》,而更多的就是这些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演员们,他们坚持着最传统的秦腔,又要无时无刻去看大款们低劣的眼神。但是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和指责他们呢?在这样躁动不安的快速的商业化、城市化、资本化得进程中不同的行业,也面临着同样的境地,五十步笑百步能笑的出来吗?
我和老板说了我的想法和来意,我把秦腔和家乡的昆曲做了比较,还告诉她我接下来的行程。老板爽快的说:你那一百元不用出了。在这里多做会,可能等会儿还有客人来。我顿时红了眼眶。
在晚上12点左右的时候,又来了三拨客人。老板又开始忙了起来。秦腔又开始演绎了起来,吹拉弹唱各就各位,男女演员们轮着上前台来吼秦腔,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这时的我已经适应了这种阵势,酣畅伶俐的听着。同样是古老的剧种,秦腔没有昆曲那样幸运。如今的昆曲已被请上了高台,一切顺风顺雨;如今的自生自灭秦腔像草一样在泥土中在砖瓦的缝隙中求生存,但对于秦腔来说他不就是从底层中来的么,同昆曲相比,它有着更强大的生命力。如今在这KTV里的秦腔,虽然透着无奈和凄凉,但它应该是最真实的,毫无矫揉造作,这就是现在秦腔的现状。这样的秦腔固然让人心情复杂,但是至少不是只有应和旅游者的变了味道的秦腔——《梦回长安》,不是只有关了门的易俗社,如今的秦腔还没有完全的消失,在这里至少还有人唱,还有人听,还有人在努力和坚持。
突然闯进来了几个警察,责令他们立刻关门。秦腔声愕然而止。演员们无奈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分批出了KTV的大门。我为一个小伙子画了张板胡后也跟着他们离开了茶苑。和他们告别,步行回家。心里的波澜无法平复。凌晨三点,我感觉周围到处都响着那凶猛但凄凉的秦腔。
回到旅舍,我连夜写了以上这段感想。我在西安的日子渐入了佳境,这也许就是旅游的收获。
我本以为的秦腔形式
路边KTV里的秦腔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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