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北京梅兰芳大剧院,一部艾滋病题材的现代秦腔剧《百合花开》震撼人心。当演员谢幕时,观众掌声如潮,久久不愿离去。

台下,甘肃省定西市秦剧团团长杜建军哭了。这个从不掉泪的西北硬汉,终于忍不住了。他没想到,一个来自“苦甲天下”偏远地区的小剧团,竟然登上了首都的大舞台。

两年多来,他带着《百合花开》走村串乡,先后巡演160多场,观众达120万人次。一部“艾滋戏”,红遍黄土地。

曹锐决定接手剧本。但是,她的内心还是强烈地抗拒着,甚至产生了莫名的艾滋恐惧。在公共汽车上,她不敢直接抓扶手,而是用纸垫着,回家还要反复洗手

西北人酷爱秦腔,别的戏都叫唱,惟独秦腔叫吼。有民谣道:“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儿女齐吼秦腔”。

然而,3年前,定西市秦剧团还是一个“草台班子”,只能靠唱庙会勉强维生。当时,全团70多人,固定资产仅有两三万元,演戏的道具就是“一桌两椅”,被称为“裸团”。

一个偶然的机遇,彻底改变了剧团命运。

2007年冬,甘肃省卫生厅在全省征集艾滋病防治剧目。定西市文化局领导动心了,他们最初的想法是,如果能争取来这个巡演剧目,剧团就不愁生存了。于是,他们找到了甘肃省著名编剧曹锐,求她帮助写个剧本。

当时,曹锐正在北京为一家公司写电视剧。一听是艾滋病题材,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但是,定西的电话还是一个接一个,几乎是恳求了。曹锐心一软,答应只写个梗概,也不要一分钱。结果,一投标就中了。这下子,定西人缠住她不放了。

无奈之下,曹锐决定接手剧本。但是,她的内心还是强烈地抗拒着,甚至产生了莫名的艾滋恐惧。在公共汽车上,她不敢直接抓扶手,而是用纸垫着,回家还要反复洗手。有一天,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缝扣子时划破了手,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就是在这样的恐惧中,曹锐坚持每天到北京图书馆,搜集艾滋病素材。一天,她突然看到一行字:“目前全球艾滋病的死亡人数,已超过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的人数!”就是这行字,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想,连自己对艾滋病都这么陌生,每天又有多少人因为无知而感染艾滋病病毒呢?

出于一种责任感,曹锐把正在创作的电视剧推了,不仅放弃了丰厚的稿酬,还交了9万元违约金。一位朋友惊讶地说:“你是弱智,还是疯了?”

这是一场心灵苦旅。基于对人物命运的沉重思考,她的焦虑和压抑日甚一日。2007年底,新年临近,北京普降大雪。在寒冷的深夜里,她独自一人走上街头,踏着厚厚的积雪寻找灵感,徘徊了一个多小时。当她回到酒店,猛然推开那扇门时,一枝傲放的百合花映入眼帘。瞬间,《百合花开》这个充满诗意的剧名,便从她的心中奔涌而出。她的眼睛被一种奇特的温暖模糊起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

很快,剧本框架就构思好了。主要剧情是:新娘百合在婚礼上昏倒,意外查出感染艾滋病病毒,全村一片恐慌,认为百合在南方打工时行为不检点。为此,百合遭受到了种种歧视。但是,新郎始终深爱着她,甚至假装自己也是艾滋病人。一个偶然的机会,村民得知百合是因为和一名吸毒的抢钱歹徒搏斗,不慎划破血管而感染了病毒。然而,百合不想拖累新郎,悄然离家出走,到南方的一个边远荒坡,教艾滋病人种植百合花去了……

“这部戏我写得很累,我把痛苦埋在心底,而把美好留给观众。这是一部融入我生命中的戏,就像人生的一段情感,多少年后也会刻骨铭心。”曹锐说。

排练场是在一个废弃的剧场里。屋内堆满了水泥和杂物,尘土飞扬。排练一天,演员们的鼻孔里都是黑的。碰上下雨天,屋顶到处漏雨,只能在地上用脸盆接水  

剧本有了,排演却遇到了难题。

当时,省市有关部门承诺的排演经费只有80万元,而购置道具、服装、灯光、音响等硬件,就需要近百万元。但是,团长的态度很坚决,砸锅卖铁也要演下来。为此,全团集资排戏,很多人把买房的钱都拿了出来。

为了让这部戏更出彩,他们从省城剧团邀请了“三朵梅花”,分别是窦凤琴、周桦、边肖,三人都是戏剧“梅花奖”得主。还有一位是全国戏剧“红梅奖”金奖得主窦凤霞,扮演“女一号”。这些“大腕”之所以出山,就是冲着这是一部“公益戏”。

最初,排练场是在一个废弃的剧场里。屋内堆满了水泥和杂物,尘土飞扬。排练一天,演员们的鼻孔里都是黑的。碰上下雨天,屋顶到处漏雨,只能在地上用脸盆接水。

中国评剧院韩剑英担任本剧导演。他提出的标准是:让美学走进秦腔,让秦腔贴近时尚。然而,定西秦剧团是“麻袋绣花——底子太差”,他们只会演传统剧目,从未演过现代戏。很多演员一上台就迈八字步、甩长水袖,弄得导演哭笑不得。

于是,一场艰苦的磨合开始了。艺术比的是细节,比的是修养,而这恰恰是剧团最缺乏的。刚开始,演员们的眼神空洞,动作僵化。为此,导演不知发了多少次火。有时气急了,导演在台下把鞋子一脱,朝着演员就扔过去了。但是,在近乎苛刻的训练下,演员们渐入佳境。

时任定西市文化局副局长的孙艾侠,从始至终都是提心吊胆,生怕半途而废。2008年初,剧组班子搭好了。第一天中午,孙艾侠请大家到酒店吃饭。然而,面对一桌子饭菜,大家都没胃口。晚饭时,孙艾侠亲自下厨。饭菜一上桌,就被一抢而光。看到大家狼吞虎咽的样子,孙艾侠决定担任剧组的“大师傅”。在一间破旧的灶房里,她每天洗菜做饭,一干就是40多天,深深感动了剧组。她说:“我做这些,就是为了留住人心,把这部戏排练好。”

一些地方官员一听是“艾滋戏”,立刻就变脸,说:“我们这地方没有艾滋病,你的戏一演,老百姓还以为疫情严重了,这不是影响地方形象吗?”  

2008年5月24日,《百合花开》在兰州首演,一炮打响。自此,剧团踏上了巡演之路。

刚开始,他们每到一地,都要拿出甘肃省卫生厅的红头文件,介绍这个戏的意义。即便如此,仍遭到不少冷遇。一些地方官员一听是“艾滋戏”,立刻就变脸,说:“我们这地方没有艾滋病,你的戏一演,老百姓还以为疫情严重了,这不是影响地方形象吗?”对此,剧组只好反复解释说,演戏是为了预防艾滋病,而不是说明艾滋病严重。也有的地方领导嘴上虽不说,心里却很抵触。他们最初的想法是,到剧场露露面,做做样子,等戏一开演就溜号。谁知,很多人一看就入了迷,说什么也不走了,甚至主动邀请剧团再加演几场。

而老百姓看戏的热情,更是超乎剧团的意料。在甘肃农村,演员每到一地,当地农民都会自发地端茶送水,有的送来新鲜的水果,有的送来刚烤的洋芋。演出结束后,一些农民还抢着让演员到自己家里住。他们说:“听了一辈子戏,没听过这么好的,太过瘾了!”

女主角窦凤霞记得,有一次在甘肃山区演出时,天下着雨,很多人却并不带雨具,身上湿透了,也不挪地方。一群孩子趴在戏台前,看得入神,雨水顺着小脸往下淌,依然目不转睛,似乎根本忘记了下雨。看到这些,她的心里暖暖的。

2009年,剧团准备到山西阳曲县巡演。当时,并没有预告准确的时间。结果,剧组到达太原后,当地百姓口口相传,很多人提前三天就提着小板凳,到广场上占位。演出当天,广场上还同时放一部电影。这无疑是一场“对台戏”,剧组很是担心。但是,秦腔的锣鼓点一响,看电影的观众就潮水般涌来。顿时,露天电影变得冷冷清清。演出结束后,一位老人上台握住演员的手说:“我太难受了……”演员心里一惊,老人接着说:“演得太好了!” 还有一位观众说:“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艾滋病,看了戏就明白了。”

在兰州戒毒所,剧组还为戒毒人员演出了专场。此前,演员们从未进过这里,很多人心里充满恐惧。然而,当他们走进戒毒所,发现吸毒人员并不可怕。搭戏台时,戒毒人员争相帮忙,累得汗流浃背。当看到剧中的百合受到种种歧视时,台下很多人在擦眼泪。一位警官说:“看一场这样的戏,比讲多少大道理都管用。”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不管戏多戏少,露脸不露脸,每个演员都是用心在演。很多人演一场哭一场,和戏中的角色融为一体


  2009年9月,《百合花开》获得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艺术顾问王亨说:“这部戏之所以能够成功,一个重要原因是小剧团的演员能吃苦。”

2009年初,团长杜建军到兰州协调演出事宜,晚上为了省钱,不住宾馆,连夜开车回定西。途中,不幸遭遇车祸,右臂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5根,当场昏迷。在医院里,他的右臂被植入固定钢板,整整躺了20多天。当时,恰逢剧团要到外省巡演,他实在躺不住了,胳膊还打着绷带,就带着剧团到处巡演了。在机场,右臂里的钢板一过安检就报警,经常虚惊一场。

巡演之路是艰苦的。这两年,剧团总是奔波于偏远乡村,风餐露宿。由于经费有限,每演一场,演员只有30元误餐费。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剧团的士气。对于演员们来说,一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有钱没钱都想演。

窦凤琴记得,冬天去西安演出,他们坐的是“绿皮火车”,车上没有暖气。晚上,演员们睡觉时还戴着手套、口罩,冻得直发抖。去年三伏天,他们坐火车从兰州到山西演出,20多个小时没有空调,车厢里热得如同蒸笼,衣服一拧一把水。

孟芬是定西秦剧团的老演员,视演戏如生命。西北天气变化大,为了预防感冒,她的包里总是装着各种药。一流鼻涕,她就赶紧吃药。实在严重了,就到乡村小诊所里输液。但是,只要一上台,无论天气多冷,她都是一身单薄的戏服,里面从不套衣服。

团长杜建军经常说,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哪怕再小的角色,也要当成主角演。在这部戏里,先后有40多位演员登台。但是,不管戏多戏少,露脸不露脸,每个演员都是用心在演。很多人演一场哭一场,和戏中的角色融为一体。

演员辛苦,幕后工作人员更辛苦。每到一地,他们先要搭台布景。演出一结束,连夜拆台,再赶往下一站,重新搭台,一直忙到后半夜。次日一早,还要随演员一起走场。实在累了,他们就在后台的角落里席地而睡。当锣鼓点一响,他们立刻又精神了。

小小剧团,如同山谷里的一枝野百合,带着泥土的气息,散发着一路芬芳。(赵敬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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