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下乡》(原创散文)
回老家见了舅父,舅父就连连惋惜,说我早回来三天,就能看上省秦剧团的演出。我疑惑在那看省秦的演出。舅父忙解释,前几天省秦剧团的著名演员来县城专门为农民朋友演出,叫着送戏下乡。我一听,送戏下乡这个名词到不新鲜,在以往的新闻中常能见到,新鲜的是送戏下乡竟送到了我的家乡,这让我有了一丝意料。
我离开家乡屈指算来快30年了,这么多年里家乡的一切在我的心目中依然凝滞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那个时候,别说是省秦剧团的演出了,就连县秦剧团的演出也是几年才遇一次。
舅父就一个劲地给我说,现在国家政策好的很,不管从那个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又说他是从文革中过来的人,感到现在国家尤其对农民在政治上、民主上给予了从未有过的宽恕。如今,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担心的不是吃穿而是要有规程哩。
说着舅父就一脸的无奈和严肃,说村里年轻人红白喜事不像个样,耍的过了头,有的人家儿子结婚把他大他妈脸上抹的五马六套不成体统,他是看不惯的,一劝说还道理不少,说外面都时新这个。一次,家门舅家儿子结婚,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要耍老人,舅父说他就没客气挡了。有几个年轻人还劝他说,结婚就图个热闹么。舅父一听就更来气了没给他们好脸色,说热闹也不能这样热闹,由着你们这些小年轻胡来,结果没人敢闹腾了。
舅父感叹,现在农村确实富裕了,但有些不好的风气悄莫声息地露头了,打麻将、喝酒闹事,小人不尊老人类似这些过去人们反对的现象竟被年轻人当成了本事。他退休后觉着闲蹴下不是个事,就用了整整五年时间写了家谱,为了把家谱写好,他还请教了村子里当过县长的瘪子爷,说老人家一听他要写家谱非常的支持,年龄那么大了,隔几天了还要过问他写的如何。
说着舅父拿出了他写的家谱,一个大8开线装本,翻开一看,都是舅父用毛笔一笔一划写的,我仔细翻阅了一下,感到惊奇,舅父说的家谱其实写的是村子里所有人家的历史,舅父说追根溯源,村子里所有人是一个祖先。舅父特意翻到了最后几页,他特意写了要继承发扬老先人留下的好传统,摒弃村子里不好的现象,舅父罗列了足有六七条。
舅父说,国家让省秦剧团送戏下乡,他吃目是为了让农民看些正当的艺术,说大点就是接受教育哩。我一听舅父把秦腔说成正当的艺术和接受教育,就越发感到了吃惊,我忙给舅父说我也有同样的理解。
我看了不少秦腔方面的书籍,也算对秦腔发展有所了解,秦腔之所以能这么久演不衰,究其原因就是它的剧情。我喜欢文学,对当下文学的现状非常关切,有时候一想,现代传播手段的多样化,从事文学写作的人与日俱增,连我身边许多不起眼的朋友都说自己喜欢文学创作,有的在文学上还取得了一定成绩,就更不用说职业作家和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了。
据权威部门数据显示,每年我国出版发行的长篇小说达上万部,还不要说发表在各种文学期刊上的作品了。冷静一想,创作了这么多的文学作品,能与秦腔剧目诸如《三点血》、《火焰驹》、《铡美案》、《卷席筒》《双官诰》等相媲美的寥寥无几。
秦腔在我的家乡陇东农村有着非常重要的引领和激励作用。有一年我回家探亲,大伯就对我说,咱庄口里平鱼他二大之所以能当那么大的官,人家有王春娥一样的母亲哩!平鱼他二大是我们村子里有史以来最大的官,他担任过某省军区政委,是位将军。大伯是有文化的人,他是村里的支部书记,还是乡上的经委主任,他说的王春娥就是秦腔《三娘教子》中的一个角色,这足以说明秦腔对乡人在世界观、价值观、名利观、荣辱观、婚恋观等的巨大影响。
整个一个夏天,我因有了相对宽余的时间和精力,基本上周末都要去嘉峪关几个秦腔自乐班看演出。
嘉峪关地处西部边关,想着喜欢秦腔的人应该不多,事实上恰恰相反,热衷秦腔的戏迷不在少数,既有老人,又有年轻人,还有能拉能敲能唱的秦腔全能人,这些戏迷大多来此陇东和陕西一带,由于秦剧团的不景气,他们离开剧团来嘉峪关从事其它工作。
一次我在英雄广场的自乐班看戏,一位20多岁的小姑娘自信地唱了一板《辕门斩子》选段,虽然唱腔稚嫩,却得到了少有的掌声。小姑娘一下台,一年长的老者就跟了上去,对小姑娘竖起大拇指,连连赞叹唱的不错,年轻人能学唱秦腔了不得。小姑娘附耳倾听,老人说了一阵秦腔的好处。我也在一旁听着。老者说秦腔是门高雅艺术,尤其对年轻人来说学唱秦腔百益而无一害,秦腔剧情大到国家皇帝,小到贫家百姓,大到人生目标,小到一件琐事都能找到答案。我仔细一想可不是,一折《花园卖水》就让人们知道什么是忠贞不一的爱情,一折《四贤册》让人看到了父母的不易和兄弟的情义,一折《铡美案》警醒了后人忘恩负义天地不容的道德准则......
十一国庆节前,嘉峪关文化馆专门组织馆办秦剧团去文殊镇送戏下乡。那天朋友来电话希望我能随团拍拍照片,我十分乐意。这一年里,我利用自己喜欢摄影的优势,先后拍摄编辑了近30多部秦腔选段传在网上,供大伙欣赏交流。
按朋友说的时间,我赶到了文化馆门前,一看大多数演职人员已经到了,大家喜气洋洋,身着统一的浅色上衣、深色裤子,打着领带,提着戏服马扎,抗着乐器。
他们能唱什么戏,谁的板胡拉的好、司鼓敲的专业我大都清楚。我看敲司鼓的小李子、唱小生的刘饭馆、拉板胡的杨板胡、能拉能敲的郑团长、擅长调音的老山英雄老王......他们都来了。
上了文化馆安排的大客车,我就叫擅长调音的老山英雄老王和我坐在后面让老人坐前面。我一直把“老山英雄”老王看成我们当兵人的骄傲和自豪,还专门给他写过一篇散文《打死了三个越南兵的老王》。我和老王一路上聊的尽是秦腔和部队的事。坐在一旁的老易听到了,说他也算半个兵,他当年在公安处工作过,只不过后来辞职了,现在一有时间就来自乐班拉二胡。
车到了文殊镇,天气好的出奇,太阳红堂堂的像大伙的心情。我匆匆去了一家饭馆,吃了碗炒面就向剧院跑去。
文殊镇的剧院和我老家的剧院一样,都是在一个露天广场里。舞台上乐队老师已经忙乎着摆放乐器,调音试弦,演员们在后台画脸谱换服装。我拿着相机跑前跑后,寻找精彩瞬间,据说曾在剧团里工作过的刘厚明老师,坐着来时带的马扎子,一手执笔,一手拿着镜子认真的画着脸谱,从表面看刘老师估计有70多岁,但老人很精神,我转了一个来回他的脸谱就画出了样子,我一看是徐彦召的脸谱。人称郑团长的小郑,扎着马步,像创作一幅油画,在老张的脸上画着脸谱,我便举起相机拍了一张,闪光灯在他的面前闪了一下,他却毫无反应。李连翘阿姨已60多岁,动作十分麻利,她已经穿好了服装画完了脸谱,拿出了来时带的饼子吃着。老人见我拿着相机跑前跑后,就笑嘻嘻地问我小刘也来了。我说李阿姨今天唱的是《梁秋燕》啊!李阿姨一脸的喜悦。小生联唱中的四位老师,其中一位人称刘饭馆的,急急忙忙的和文化馆老师协商,想把节目调整一下,她下午四点多还要接孩子,可文化馆的老师解释,节目单已经印好,一会文化局领导出席仪式没法变动。
我沿着舞台侧面的梯子往下走,迎面碰上了刘饭馆,我听杨团长说过,刘饭馆是他的通渭老乡,刘饭馆见我拿着相机说我为大伙摄像辛苦,要请我去她家饭馆吃拉面。我说这么多年了想在嘉峪关找个像样可口的面馆,隔三差二吃一碗面,却始终没有寻到,答应一定去她家饭馆品尝。台口前文化馆胡馆长坐在椅子上,指点着节目主持人一遍又一遍地熟悉台词。
我一看表距演出不足10分钟,可剧场里只有零星几位观众,就问站在旁边的老人,老人说通知晚了,上午十一点多了村干部才说镇上今个儿有戏,好多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又说这几天日是他们庄稼人一年中最忙碌的时间,挖洋芋,收包谷,还有好多蔬菜都到了收获的时候。老人看我随和就和我聊了起来,他也是到镇上办事来的,见有戏才过来的。又问我是嘉峪关组织的剧团。我说是的。老人说能组织个戏班子不容易哩。我听老人像陇东口音,一问果真是从定西移民过来的。我说今年收成咋样。老人说这里不靠天吃饭,庄家收成主要看下苦大小,下的苦大了庄家就收成好。我说比老家定西强多了。老人哈哈笑着,说比老家强多了,只要人勤快,收成没问题。又说,他的几个孩子都在外面打工,家里有8亩地,吃饭问题早都解决了。
演出开始前,先是市里文化局、组织部领导和文殊镇党委书记走上了舞台,主持人介绍了送戏下乡的一些情况,文化局领导宣布演出开始,杨板胡、郑团长他们一曲秦腔曲牌联奏拉开了演出序幕。
我在下面拍照,调音师老山英雄老王站在旁边,感叹戏还是要在舞台上演。我一听老王这么说,仔细一听,果不其然,今天的演出效果比大剧院露天广场好多了。老王说,舞台聚音,声音只从台口里出来,加上演员站在舞台上,和地上演出截然不同。
几位领导从舞台上下来,坐在了早先摆好的桌子前,约莫10分钟左右就走了,看戏的乡亲们见领导走了,哗啦一声跑过来抢椅子。当我再回头的时候舞台下已经来了不少观众,他们大都开着自家三轮农用车,带着大遮阳伞,坐在车厢里聚精会神观看台上表演。
这次的演出基本上是中秋大剧院演出的节目,惠团长和小谭的《花园买水》还是那样的激情荡漾,梁丽莉大姐的《四贤册》唤起了我对远方父母的无限怀念,李阿姨的《梁秋燕》让我一下子进入了那个精神大于物质的年代,《小生联唱》中的小俞把戏曲舞台上周人献妻救嫂的千古美誉与她青春靓丽的舞台形象以及对秦腔艺术的聪明悟性演绎的完美无缺,让“古调新弹”的秦腔艺术焕发出了少有的现代时尚和无限魅力,观众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我看市电视台的两个小姑娘记者,在四处寻找采访对象,一位白发垂胸的老人被她们选作采访对象,我赶紧向前凑了一下,一听小姑娘问“千台大戏送农村的活动你觉得怎么样?”老人啊啊了足有几分钟,最终还是听明白了姑娘的提问,连说好么好么!姑娘又问怎么个好呀?我听老人说能有戏看么,庄稼人一年四季看不上个戏。这时两位姑娘才满意地走了。
“庄稼人一年四季看不上戏”的问题已经不是小事,难怪新一届中央政府把文化大繁荣大发展放在了那么高的位置。
(2013年10月30日嘉峪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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