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彭忠彦的长篇小说《曲行天下》

多年以前,我与忠彦兄曾在汝州宾馆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也算是同居吧。一聊就聊到了后半夜,话里话外全是文学上的那点儿事儿,越聊还越兴奋。那时候我们都还算年轻,心里像烧着一把火,总觉得这世界上有好多事情都需要我们去做,不做还就不行了。当谈到彼此的创作打算时,我大言不惭地说我想写写中原地区自辛亥革命以来百年变迁的历史风云,忠彦兄则谦虚地说他打算把家乡老汝州的曲子戏写写,那可是河南曲剧的源头啊。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地谈了起来,竟是滔滔不绝一泄千里。把我仅有的一点点儿睡意全给赶跑了。

这一晃悠就过去了十多年,快得让我们来不及回味。当我好不容易把长篇小说《风过中原》写完的时候,忠彦兄却早已经推出了他的长篇巨制《曲行天下》,洋洋五十万言啊,厚重得让人喉头发紧两眼发直,只需看一眼就不得不肃然起敬。全书以宏大的结构、朴实的语言、感人的细节,栩栩如生地塑造了关龙汉、朱民乐、曲天韵、朱柔水、李清歌等民间艺人的形象,以人物命运为经线,以曲剧发展为纬线,纵横交织、曲折回环,生动地展示了河南曲剧从萌芽到发展的整个过程,突出地体现了河南曲剧通俗幽默、清新质朴、细致感人的特点。“家住在河南老汝州,有一条汝水千古流。流出的曲子地道货,悦耳动听贯九州。”一曲汝州民谣,拉开了这部作品的序幕,同时也成为整部作品贯穿始终的主旋律。

在这个灼热的夏天里,我把自己狠狠地关在屋里连续看了两个多星期,终于看完了这部煌煌巨著。掩卷长叹,深深为忠彦兄的功力所折服。作品虽然是从上世纪的二十年代写起,但他却把曲剧的发源与中华民族古老的传统文化结合起来,从《诗经》中的《汝坟三章》中找到了渊源,然后轻轻一带,徐徐为我们展开一幅豫西山区风光民情的画卷。正是在这个大的时代背景下,一曲热爱戏曲的豫西汉子从岁月深处走向前台,慷慨悲歌,气若长虹,为我们演绎出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爱恨交错的人生壮剧。其中甩跷登台、汉江谱曲、南北融合、抗战宣传等故事情节,更是作者浓墨重彩抒写的精彩华章,让我们从中无比深刻地感受到了河南曲剧在历史演变中艰难生长并冲破官府、宗族、军阀等恶势力的重重阻挠,不断兼收并蓄,逐步壮大的发展轨迹。而在这个过程中穿插的人物命运,更是本书的一大看点,曲天韵的娶妻寻妻、朱民乐的丧子毁家、关龙汉的三起三落,曲清韵的悲欢离合,都能紧紧抓住读者的视线,让人看得柔肠百转、情不自禁乃至潸然泪下。

看得出来,忠彦兄在创作过程中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尤其是对曲剧的声调、乐谱、唱腔的研究,更是做到了了然于心信手拈来的地步,因此他的描写才会出神入化,鲜明生动。比如他写拉弦:“民乐说罢坐下,运气拉满弓,于是美妙的弦声真如行云流水一样,忽高忽低、急急缓缓、忽脆忽甜、忽柔忽刚、忽长忽短、忽癫忽狂……观众都醉了。再看那个独奏表演的朱民乐,闭眼晃脑、右手拉弓,左手飞梭一样在琴弦上下舞动,身子左摇右晃,上下摇摆抖动,拉到高亢激越之曲时,屁股蛋儿竟离开了凳子,整个人完全融入了民间音乐创造的忘我境界之中……”这样的描写细致入微、生动传神,真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他在写到朱柔水在舞台上男扮女妆的演出盛况时:“朱柔水亮丽细润且又韵味十足的的曲子声顺风传来,遏住了天上的行云,挡住了冷冽的西北风,犹如金声玉振,委婉柔和,唐老爷的神情陡然一颤,仿佛血液里突然注入了一支兴奋剂,支棱起耳朵细听,不禁夸奖说:‘我操——这唱曲子的声音真甜,听着心里像打碎了香油和蜂蜜瓶,香甜醉美!’”再比如“朱柔水开腔一唱,高音如笛,低音若琴,真声亮丽,假声柔和,高音和低音,真声和假声自然融汇,巧妙揉合在一起,音色上下统一,没有粗细突变的痕迹,与女声宛然相同。他那细腻的嗓音,朴素自然的音色,甜美怡人的唱腔,声情并茂的艺术天分,一下子抓住了观众的心。”这样的描写形神兼备,生动鲜活,看似平常,如果没有对曲剧声腔的深刻理解和对曲调的深入揣磨,是很难达到如此境地的。

当然,如果说到这部作品还存在的一点不足之处的话,我的一个比较明显的感觉就是作者为了突出描写曲剧的发展和历史地位,有时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忽略了人物所处的历史环境,甚至会直接站出来讲述,其中的一些议论和评叙往往有拔高和出离之感,与人物的身份和口吻不太相符。

河南老作家田中禾在一篇文章中说:“书写历史,反思历史,是中国老派作家的情结。说老派,是为了与商业写作、娱乐化写作有所区别。进入二十一世纪,享乐主义成为社会主流,与商业社会步调一致,文学也正在变成消费品,文学的严肃性、责任感日趋没落。中国的主流文学,要么是媚上(所谓主旋律),要么是媚俗(冲着金钱走),有时二者合流。……苦苦思索中国的人性、中国的历史、中国的文化问题,已经不讨读者喜欢,没有多少市场。然而,人性、历史与文化,恰恰是文学不衰的主题,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所在。”由此看来,我与忠彦兄大概都属于老派的作家了,《曲行天下》与我的《风过中原》显然都是注重人性,反思历史的作品,这既是我们这一代生长的环境所决定的,也是我们的一种自觉选择。因为我们都坚信,过分的娱乐化并不能真正减轻人类的精神重负,反而会更进一步彰显出精神的意义。悲悯情怀与批判精神仍是文学的根本价值所在。(图片:流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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