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观念日渐深入人心的背景下,稀见戏曲剧种已成为地方戏研究的热点之一。文章概述了安徽稀见戏曲剧种研究的三个维度:“本体研究”“生态研究”和“文化研究”,既有对戏曲本体的精细考证和艺术审美研究,也有对戏曲文化生态的田野考察和对策研究,还有对作为“生活文本”的稀见戏曲剧种的生活性特征和文化意义的凸显。对安徽稀见戏曲剧种的研究,不仅可以完善安徽戏曲文化的知识版图,也能为保护和传承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提供合适的参考路径。
关 键 词:稀见戏曲剧种/本体研究/生态研究/文化研究
作者简介:王夔,安徽大学艺术学院戏剧系,合肥 230601 王夔(1980- ),男,安徽潜山人,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民间戏剧与地方戏、当代戏曲理论。
标题注释: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安徽省稀见戏曲剧种调查与研究”(项目编号:12YJC760083);安徽省社科规划项目“皖江地区稀见剧种保护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AHSKY2014D121)。
地方戏研究大致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宋元明清时期的地方戏研究鲜有专门著述,但部分文人笔记杂著中保存了较为丰富的地方戏史料;民国时期的地方戏研究较为活跃,不仅最早使用了地方戏这一概念,也出版了大量研究论著,为后来的地方戏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49年以后的地方戏研究形成了侧重资料整理的基础研究模式和以戏剧学和文艺美学的研究方法对地方戏进行本体研究的主流研究模式;新时期以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观念日渐深入人心,对稀见戏曲剧种的研究也渐渐成为地方戏研究新的热点。
一、安徽稀见戏曲剧种概述
“山水有清音”,安徽连山藏岳,襟江带淮,钟灵毓秀,人文荟萃,历来是戏曲重镇、艺术之邦。从戏曲创作和戏曲理论来看,早在元代,亳州籍剧作家孟汉卿创作的《磨合罗》杂剧,就以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和戏剧冲突尖锐而闻名一时。其后,朱有燉、汪道昆、郑之珍、梅鼎祚、汪廷讷、阮大铖、方成培、龙燮、张潮、吴震生、金兆燕等剧作家的戏曲创作,题材多样,格律谨严,既能照顾到场上搬演的需要,又与时代精神有较多的呼应,在中国戏剧发展史均占有一席之地。朱权、潘之恒、凌廷堪等戏曲理论家的戏曲理论,或实现曲学理论的历史性跨越,或构建了以戏曲表演论为核心的戏曲批评体系,或以诗歌的形式阐发理论见解,也都具有较高的理论价值。
从戏曲声腔和戏曲剧种来看,自明代以来,在今天的安徽境内形成了多种戏曲声腔和地方戏曲,如被称为“天下时尚滚调”的青阳腔,被誉为“几遍天下”的太平腔、石台腔,还有孕育京剧的母体——徽调。此外,黄梅戏、庐剧、泗州戏等一批近现代地方戏也是在安徽勃兴并走向全国的。据不完全统计,历史上在今天的安徽省境内产生、流传过四十余种地方戏曲或戏曲声腔。安徽省人民政府公布的首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6年)、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0年),共收入传统戏剧30种(其中有两种稀见戏曲剧种被列入“民间音乐”类和“曲艺”类),包括:庐剧、淮北花鼓戏、亳州二夹弦、坠子戏、泗州戏、嗨子戏、推剧、洪山戏、含弓戏、梨簧戏、南陵目连戏、皖南花鼓戏、贵池傩戏、青阳腔、石台目连戏、文南词、黄梅戏、岳西高腔、徽州目连戏、徽剧、淮北梆子戏、灵璧皮影戏、余家皮影戏、皖南皮影戏、东至鸡公调、太湖曲子戏、潜山弹腔、界首扁担戏、潜山木偶戏、砀山四平调。其中除黄梅戏、泗州戏、庐剧等剧种影响较大、发展态势相对较好外,其他剧种的影响力较小,虽然也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但由于是稀见戏曲剧种,缺乏足够的关注度,故其发展现状及相关学术研究均不容乐观。目前,安徽省部分戏曲剧种如清音戏、嗨子戏和洪山戏已基本消亡,芜湖梨簧戏、含山含弓戏也濒临消亡,推剧、淮北花鼓戏等仅剩一个专业剧团,举步维艰,前途堪忧。
随着国家对文化软实力的高度重视,着眼于当下思想文化建设、学术理论创新和现实生活需求来挖掘和研究传统文化艺术资源,已成为当前学术研究的趋势。其中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研究,更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2005年,安徽省政府发布的《关于加强我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中明确指出:“当前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面临着许多问题,传统的保护方式已不能适应新时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需要,普通的保护手段和方法已不能适应地方特色文化保护的需要,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需要多方参与,共同努力”。因此,对安徽省稀见戏曲剧种进行专题研究,不仅符合学术界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总体要求,也体现出地方戏研究的新路径。
二、安徽稀见戏曲剧种的本体研究
目前学界对安徽省稀见戏曲剧种的研究不够深入,且程度不一。其中贵池傩戏、皖南目连戏和青阳腔等稀见戏曲剧种因在中国戏曲史上影响较大,相关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不仅单篇研究论文时有发表,而且相关研究专著、硕(博)士学位论文也层出不穷。相关研究领域已涵盖到“剧本研究”“音乐与表演研究”“戏曲与祭祀仪式关系研究”“剧种文化内涵阐释”等诸多方面,研究成果也有“研究资料汇编”“调查报告集”“剧本汇编”“单篇论文”和“研究专著”等多种形式。相形之下,对安徽省其他稀见戏曲剧种的研究则十分薄弱。
安徽稀见戏曲研究的第一个维度是“本体研究”,既包括对各稀见戏曲剧种的溯源研究,也包括对其剧目、音乐、表演等进行的文学—审美研究。前者主要采用文献法爬梳整理相关典籍文献,对各稀见戏曲剧种的源流及发展流变进行研究。后者从戏剧学、文艺美学、音乐学等学科角度切入,用文学—审美的研究方法系统研究各稀见戏曲剧种的剧目、音乐、表演及剧种风格等本体艺术特征,包括对各稀见戏曲剧种的经典剧目进行文本细读,分析其中蕴含的思想内容及艺术特色,研究各地方戏的表演程式、音乐唱腔结构以及锣鼓经等。
由于大多数稀见戏曲剧种均从民间歌舞、曲艺或仪式发展而来,缺乏足够的文献记载,尽管也有一些民间艺人的口述史料,但受“口述者的记忆、人格、对事物的价值判断,及口述者口述时的环境(政治、法律环境)、心境、情绪、对采访者的信任程度和对口述后果的预判”等因素的影响,口述史的真实性也往往大打折扣。[1]因此,利用极为有限的文献资源和真实性尚不确定的口述史料,对各稀见戏曲剧种的起源问题进行考证,就具有较大的研究空间和研究意义。
如对稀见戏曲剧种二夹弦起源问题的研究,即属此类。二夹弦是流行于鲁西南、豫东北及皖北地区的一种极富文化价值和浓郁地方特色的稀见戏曲剧种。学界关于其起源问题众说纷纭,向无定论。论文《稀见戏曲剧种二夹弦源流考略》[2]从分析二夹弦的音乐来源角度切入,结合对其传统剧目的积累以及表演特征形成的分析对二夹弦的发展源流进行考论,认为二夹弦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其雏形期(约1825-1860年),此时二夹弦逐渐从民间说唱艺术“花鼓丁香”中剥离出来,从叙述体的说唱转变为代言体的演出,已初具戏剧艺术的梗概,但仍保留大量母体艺术的特征。在第二个阶段(约1860-1880年),二夹弦在“花鼓丁香”基础上进一步吸收鲁豫皖地区民间音乐,逐步形成富有地方特色的声腔系统,其演出剧目逐渐增多,表演特色也逐渐成型。到第三个阶段(约1880-1915年),二夹弦广泛吸收了其流布区的民间音乐及其他曲艺形成了富有地方特色的民间小戏,借鉴其他兄弟剧种的艺术元素而成为相对成熟的地方戏曲剧种。其表现是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音乐唱腔,积累了较为丰富的演出剧目,且题材渐趋多样化,表演渐趋规范,行当更加齐全,出现了职业化程度很高的科班以及负有盛名的“名角”,逐渐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剧种风格。文章考论翔实,其说可从。
再如对贵池傩戏“刘家戏”的研究。贵池傩戏是安徽省最稀见也是最具代表性的仪式戏剧,其最常演的剧目是表现刘文龙故事的“刘家戏”。据不完全统计,贵池有近50个宗族演出或曾经演出《刘文龙》,但各宗族演出的“刘家戏”在情节、场次、唱腔和人物等方面不尽相同。论文《贵池傩戏“刘家戏”考论》[3]通过对贵池傩戏“刘家戏”的三个演出本进行文本细读,认为贵池棠溪乡魁山吴吴荣森抄本《刘文龙》改编自同题材说唱文学作品,其中保存了较多的宋金戏剧遗存,其产生的时代应为最早。贵池刘街乡南山刘刘本质抄本《刘文龙赶考》受明代前期民间目连戏的影响较深,从其中保存了大量于史可征的明代官制及社会风尚信息来看,其创作时间不会晚于明代嘉靖年间。贵池刘街乡太和章章阳春抄本《和番记》直接承袭自宋元南戏《刘文龙菱花镜》,既保留了《错打千字文》《风花雪月爨》等宋金戏剧片段,又借鉴了《琵琶记》的唱词和关目,曲词典雅,情节紧凑,是贵池傩戏“刘家戏”中戏曲化程度最高的一部作品。论文通过发掘贵池傩戏剧本、表演文本中的历代演剧遗存,与文献和文物相印证,试图建构贵池傩戏与中国戏剧发展历程的逻辑关联,揭示“仪式”与“戏剧”的互渗式影响,并对仪式性戏剧的研究思路转向进行了有益的探讨。
与此类似,论文《韶坑目连戏演出中的宋金戏剧遗存》[4]通过研究安徽歙县韶坑村目连戏的渊源、演出形式、唱腔特征等问题,发现其中保留不少宋金戏剧遗存:韶坑目连戏演出的开场第一折《大佛游台》,是中国早期戏剧开场形式的遗存;皖南目连戏新增设的角色“邋遢相”,是宋金戏剧角色“捷讥”的遗存;韶坑目连戏中插演的逗趣哑剧《摸罗汉》和《打父捉拿》,则是金院本剧目的遗存。韶坑村目连戏演出中保存的大量宋金戏剧遗存,为宋金戏剧演出形态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武库。
论文《正字戏〈三元记〉渊源考》[5]主要讨论青阳腔的传播问题。文章将正字戏传统剧目《三元记’》与明代弋阳腔、青阳腔《三元记》进行比对,认为相对于弋阳腔刊本,正字戏《三元记》在关目设置、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更接近于青阳腔系统刊本。而在“改调而歌”的过程中,正字戏受青阳腔“滚调”影响较深,它将青阳腔刊本中的“滚白”“滚唱”改编为“畅滚”,同时也对青阳腔系统刊本做出了符合“舞台化”需要的改编。因此,正字戏《三元记》应是在青阳腔系统底本上改编而成的。文章论证充分,结论很有说服力。
对稀见戏曲剧种进行本体研究,梳理和完善其知识谱系,发掘其内在的审美价值,是对其进行有效保护和传承的前提。安徽省稀见戏曲剧种品类众多,相关研究资料匮乏,且文化形态差异较大,发展很不平衡。只有具备扎实的戏曲史基础,广阔的艺术史视野,敏感的学术触觉,才能在稀见戏曲剧种本体研究方面有所创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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