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从《远东报》(1910-1921)、《滨江时报》(1921-1931)中钩稽出反映清末民初东北商业重镇哈尔滨戏曲活动的史料,这些戏曲史料主要具有三方面的价值,一是描绘了清末民初哈尔滨戏曲活动的繁华盛景;二是呈现了哈埠戏曲百家杂糅、崇尚武戏、尖新风趣的个性特征;三是反映了官方和知识精英阶层追求的“教化”功能与戏园大众追求的“娱乐”功能的矛盾。这些戏曲史料对考察清末民初哈尔滨戏曲文化有着重要意义。
关 键 词:《远东报》/《滨江时报》/哈尔滨戏曲/史料
作者简介:刘群,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刘群(1967-),女,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文学和古代戏曲教学研究。
标题注释:基金项目:黑龙江省艺术科学规划课题:近现代大众传媒与哈尔滨戏曲生态关系研究(13B0016)。
19世纪末哈尔滨通商开埠以后,现代报业迅速兴起并获得了极大的发展,《远东报》(1906-1921)和《滨江时报》(1921-1937)是当时哈尔滨地区影响力较大的纸质媒体,两家报纸除了报道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方面的大事件外,还专门开辟“本埠琐闻”、“傅家甸”、“滑稽谈”、“如是我闻”、“随便谈谈”等反映了哈尔滨世情生活的栏目,其中包括戏班、演员活动情况的报道和茶园、舞台演出广告信息;此外还有专门刊登戏曲评论的“剧谈”、“顾曲赘言”、“菊部月旦”等栏目,刊发关于剧目内容、风格艺术、伶人技艺的评论文章;在文艺副刊“消闲录”、“滨江画报”上亦以多种形式向大众传递了哈尔滨的戏曲活动。这些生动的戏曲信息,不仅再现了当时哈尔滨戏曲舞台的繁华盛景和独特的艺术个性,而且从传播学意义上使哈埠戏曲“在空间上传之广远和时间上的传之久远,从而弥补了口语媒介的两大缺陷”[1]P5,给我们研究清末民初哈尔滨戏曲文化提供了丰富生动的“新资料”。
一、清末民初哈尔滨戏曲繁华盛景的缩影
20世纪初中东铁路修成并全线贯通,这条以资源掠夺为目的的交通大动脉使得哈尔滨成为连接长春、沈阳、大连和绥芬河、海参崴的交通枢纽,一跃成为远东重要的商埠,“相继有四十多家中外银行到哈尔滨建立分行、发行货币、开办汇兑业务”,“哈埠金融资本流通量最多时约占东北金融资本流通总量的40%[2]P147-148;哈尔滨还是当时全国最大的谷物、大豆出口基地和面粉、酒精和啤酒生产基地,滨江海关成为全国四十五关中六大海关之第一位[2]P152。工商业文明的进步使城市环境得到改善,城市空间得到拓展,市民人口大量增加,到1920年哈尔滨傅家甸人口已达十一万五千余人[3],由此刺激了城市消费文化的繁荣,给娱乐产业提供了发展空间。
1.戏园广布,演剧盛行。市民娱乐的需求和广阔的市场空间,吸引关内的戏曲艺人和班社,纷纷来哈尔滨谋求发展,戏曲演出活动逐渐兴盛起来。精明的商人们抓住娱乐消费的商机,建立了供戏班艺人演出的固定场所——茶园、舞台,戏曲演出开始了商业化时期。傅家甸的辅和茶园开业于1908年。是哈埠最早的戏曲演出场所。此后又有同乐茶园和庆丰茶园相继于1908年底和1909年建成,早期来哈尔滨谋生的梆子、皮黄、洛子艺人就落脚在这几家茶园。
随着演出市场的扩大,哈尔滨出现了设施更加完善的专门的演出剧场。最早的专门剧场是1920年竣工的大舞台,投资商招股二百万专门带画师赴上海描摹大舞台结构图,完全仿照上海大舞台修建,三层楼有池座,有不同等级包厢,冬季以炭火取暖,夏季有风扇纳凉,还有良好的通风设备。此后又相继建成了华乐茶园、安乐茶园、中舞台等专门的演出剧场,均为可容纳千人以上、设施现代化的新式剧场。20世纪头30年里,哈尔滨傅家甸(今道外区)共兴建了十余家这样的剧场,据《滨江时报》报道“本埠近年商务之兴有一息千里之势,即以剧园而论,近年骤增华乐、安乐加以旧有大舞台、新舞台、同乐、庆丰共六剧园,再有光明社电影园,此七处每日夜每园平均卖洋二三百元或五六百元不等”[4],每逢各种节日来临,“百工辍业休息,戏园营业较常倍形发达”,收入可达“八百元以上”[5]。周围还聚集着大量的百货店、饭庄、马戏园、赌场、烟馆等娱乐消费场所,当时人称为“本埠销金窟”[6](P200),这里每天“腔戏、高歌、皮簧、丝弦拔饶,声达野外”[7],形成了演剧活动兴盛局面。
2.名角竞技、唱腔多样。多家茶园、戏园之间为争夺戏曲观众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戏园经营者需要时时推陈出新,请名角儿、排演新戏、利用传播媒介进行广告宣传,而且还要根据观众的口味不时地调整经营策略,因此哈尔滨的戏曲舞台好戏不断、名角竞技、演出繁盛。
以名角儿振兴票房是最重要的竞争手段,当时的哈尔滨戏曲界没有本土名艺人,戏园经营者必须随时关注关内梨园行的动态,邀请当红艺人来舞台演出。庆丰茶园开园之初,园主及时引进梆子戏名艺人,“由奉天邀来丁香花,于是生意颇有蒸蒸日上之势”[8];后来再请到著名梆子青衣月明珠,其唱腔“出商入羽凄楚悲昂娓娓动听”,“每场一奏恒得采声如雷”[9]。皮黄戏兴盛起来以后,庆丰茶园又多次赴天津、北京、上海、奉天邀请著名皮黄艺人来“打炮”,或将梆子、二黄当红艺人作“两下锅”演出,颇受欢迎,红极一时。名角的号召力是非常巨大的,几可关乎戏园的生存,民国初年同乐茶园邀请梆子名伶赵紫云驻场一个多月,同乐茶园生意大有起色,尤其晚场异常拥挤,“来者人山人海均无插足之地”,以致于“池座看客时起龃龉,幸巡警在场力为弹压尚未大起冲突”。更重要的是名角儿给茶园带来了丰厚的利润,“楼厢池座价较往常高至一倍”,而与之竞争的辅和茶园则“因同乐新聘坤角赵紫云登台开演,辅和遂即停闭。”[10]
观众对名角儿的追捧也非常热烈,往往是戏园的戏报、广告一出,观者便趋之若鹜,对名伶的追捧超过了他们所演的戏目本身,即便“所演各剧虽已重码,然每逢唱作毫不令人厌烦。”[11]赵紫云来同乐茶园演出时,不仅“随带护卫多至七十人”,而且更有拥趸者“自吉林小城子至哈尔滨,川资多至四百卢布”[12]前来捧场。由于各家戏园、茶园争相不惜重金邀请名角,因此20世纪头30年里,在京津沪唱红的梆子、二黄、洛子名伶很多都来哈尔滨演出过,甚至常驻哈埠舞台,给哈尔滨观众带来了丰富的娱乐享受。
3.剧目繁多、好戏不断。戏园在邀请名角的同时,还不断推出新戏以满足观众的需求。从《远东报》、《滨江时报》的戏曲广告、新戏预告、戏曲评论等史料可以看出,戏园几乎天天换新戏,很少重码。20年代后,受到京津沪等地编演新戏热潮的影响,哈埠各家戏园也纷纷上演新编剧目。二黄新编剧目《香妃恨》、《狸猫换太子》、《封神榜》、《徐延昭》等连台本戏,时装戏《枪毙阎瑞生》等颇受欢迎,屡演不衰。洛子(评戏)更是发挥其贴近底层生活的优势推出了《诸葛亮招亲》、《花为媒》、《王少安赶船》传统新编剧目以及《杨三姐告状》、《爱国娇》等时事剧,给哈尔滨的戏曲舞台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尤其是成兆才编写的《杨三姐告状》,“由警世戏社头班首演于哈尔滨庆丰茶园”,被赞誉为“评剧现代史上编演现代戏的里程碑之作,也是评剧表现现代生活的奠基之作”[13]P164。曹欣悦编剧李金顺主演的反日爱国时装剧《爱国娇》,因为演出轰动,福裕东书局将这部“唤醒民众的评戏剧本”付梓出版,形成了演艺和出版联动的效应。
4.剧种争胜、此消彼长。在20世纪头30年里,梆子、二黄、洛子在哈尔滨的戏园里彼此争胜、替代消长,反映了哈埠观众对戏曲唱腔接受的演变过程。清末较早来到哈尔滨扎根的是梆子剧种,当时由北京、河北来东北谋生或出境去海参崴、伯力演出的梆子戏艺人往往会逗留哈尔滨演出,宣统二年(1910)庆丰茶园曾邀来梆子名伶丁香花,演出十分轰动;民国五年(1916)梆子青衣月明珠曾来哈尔滨以悲慨激昂的唱腔赢得观众的喜爱;1923年庆丰茶园由天津邀来“大名鼎鼎的小香水赵紫云”[14];1925年“华乐戏部单有小元元红赴崴时过哈埠,约请登台演出三日”[15],演出《辕门斩子》、《空城计》等代表剧目,深受哈尔滨观众的欢迎。后来梆子戏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二黄(京剧)和洛子(评剧),到20年代以后虽然不时有梆子戏艺人来演出,但也只有少数名伶尚具备一定的叫座能力,总体上让位给二黄和洛子了。《滨江时报》的剧评文章记录了这一变化,在梆子与二黄同台演出时,仅有小元元红所演《空城计》,“出场几句说白”“尚清晰”,“在城楼所唱腔调声尖而落,板仍系老调”,“此剧至终场坐客叫好者甚鲜,况本埠对梆子腔已成陈迹矣”[16],反映了梆子在哈尔滨戏园衰落的情形。
京剧以其行当齐全、剧目丰富、气力雄浑的特点得到了哈埠观众的喜爱,尤其是武戏更具魅力。20年代哈尔滨最有影响力的大舞台、新舞台都以京剧为主,并且培养了各自的台柱演员。大舞台班底主要是马德成、赵松樵、杨瑞亭、花美兰、雪艳琴、杜文林、程永龙、张韵辰等在关内外都十分有名的京剧艺人;新舞台则有明海山、喜彩春、王少鲁、新黛玉、小宝义、唐韵笙等京剧艺人,值得关注的是新舞台老板别具一格地将王少鲁、新黛玉、小宝义、唐韵笙等少年童伶培养起来作为经营特色,在竞争中独树一帜,成梨园界一时佳话。
洛子(评剧)在哈尔滨的兴盛当始于1919年初成兆才带领警世戏社头班北上,警世戏社来哈后即落脚于哈尔滨傅家甸庆丰茶园开始演出活动,很快吸引了哈尔滨的观众,成兆才、月明珠、金开芳等早期评剧的重要艺人以及评剧史上重要的名角月芙蓉花、金菊花、筱桂花、张贵学、葡萄红、金灵芝、李金顺等都在哈尔滨常驻演出,哈尔滨遂成为评剧在东北的演出中心之一,名角荟萃,扬名东北,甚至出现“各地班主慕其昌盛,发生多起抢夺哈尔滨名角的事件”[17]P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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