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节是真实的,不是杜撰;事件是确有的,不是编造。几十年了,知情者仍对此议论不休┄ 当事人还活着,但“活子都”却与世长辞了!享年79岁┄

说来迷信,其实不然,我本无神论者,自然不信因果报应之说,但说来也奇,此说确也存在,我自揣摩,终于悟出个中缘由┄
“文革”时期,南方有一戏校,其校长曾以善演“伐子都”而驰名大江南北,梨园界有“活子都”之称。就是这个“活子都”的美誉,在文革时期几乎成了索命的“无常”。
一九六八年十月的一天,造反派午某闯进了“牛棚”,冲着“活子都”吼道: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
“十年前的今天你把我们从北京骗到了这里,今天就是要找你算帐来了!”
“我认罪!我该死!”“活子都”机械地“忏悔”着。
“该死?怎么能让你死?岂不是便宜了你!告诉你,我算了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天。今天我也不批你,我也不斗你,你只要自己打自己3650个嘴巴,我就饶了你!但是,不能用手掌,要用你自己的拳头!”
“┄┄!”
3650个呀!数也要数一阵子。
“活子都”的血从嘴角流出┄!这血是自己打出来的呀!
衣服浸染着鲜红色┄!
气喘吁吁的他,哪里能完成3650个指标!
当午某看到精疲力竭的“活子都”已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时,便亲自动手了,两只罪恶的拳头如雨点般在“活子都”的面颊左右开弓┄
牙掉了,他没有住手!
脸肿了,他没有住手!
嘴里流出了血块,他还是没有住手!
打了多少下了,他和他都数不清了┄
直到造反者胳膊酸了、疼了,住手了!甩着胳膊走了┄

许某一进戏校便是校长的得意弟子,手把手地教了这个徒儿多少拿手好戏。一同进戏校的学生,许某上台了,可有的学生还没有学一出整戏呢!
运动开始了,许某是持什么心态对待他的恩师呢?他深知“恩师”的“伐子都”演得好,于是对“恩师”如唐僧给孙悟空念紧箍咒一样地“勒头”、“扎靠”、“登靴”;他了解“恩师”爱喝一口,于是在他的脖子上挂了两个沉甸甸的酒葫芦;他清楚“恩师”的“伐子都”能穿着厚底从三张桌子上翻下来,于是就让“恩师”爬上了三张桌子┄
批斗结束了,“恩师”从桌子上下来,当爬到最下面的桌子时,许徒儿却狠狠地把桌子踹翻,“恩师”一个趔趄从桌子上翻滚下来┄
他满足地狞笑着扬长而去!滚落在地的“恩师”含着泪,望着渐渐离去的“爱徒”!

“活子都”当年在什刹海溜冰场能穿着溜冰鞋翻“虎跳前扑”如履平地;
“活子都”当年乘有轨电车,快到站时,车未停稳便叫司机将门打开,接着一个“蹒子”下了车;
“活子都”当年在跤场也算有一号,三、五壮汉难把他撂倒,闪展腾挪、蹦窜翻跳;
“活子都”┄
汪某闲暇无事便想生事,一日在排演场见“活子都”劳动改造,便突发奇想,叫道:
“你,过来!到台上来!”
“小将,台上要打扫吗?”
“什么打扫不打扫,我问你,听说你的跤摔得好,我跟你比试比试!”
“那怎么行,我哪里摔得过小将啊!”
“今天不摔也得摔,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那好吧,我就陪小将玩玩儿!”
于是“活子都”陪着汪某玩上了,两个膀子刚搭上,“活子都”便假摔在地。谁知汪某自尊心受到“伤害”,一阵拳脚落在了“活子都”身上。
“你少跟我装,你得跟我玩儿真的,我就饶了你。”
“我真的摔不过小将,我岁数大了,那比得了小将年轻,有气力呀!”
“那不成,你不是跤摔得好吗,我今天就是要跟你比比,要真比!你不能跟我玩儿虚的!”
两个膀子又搭上了,年青气盛的汪某欺“活子都”年老体弱,企图三拌两跤将其摔倒,岂知英气依然的“活子都”落脚时脚底如生根;抬脚时脚起如飞燕,三两回合,汪某自知难胜,于是脚下卖一破绽,腾出一臂,双手攥住“活子都”一手腕,疾转身背对“活子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其来一个大背挎,企图玩儿一个“狠”的!当“活子都”双脚离地腾空时,汪某便撒手任其从空中重跌在地,以此消恨!谁知“活子都”身轻如燕,汪某撒手之时他在空中紧收双腿,一个180度空转,双脚落地后借其惯力身向前扑,双手稳撑地面,一只脚已伸至汪某右脚边,收腿之时,一个勾脚便将汪某四肢朝天摔倒在地。在场者情不自禁叫起好来!
恼羞成怒的汪某,爬起来便比前番还要激烈地拳脚相加┄

又一个十年后,“活子都”平反了!
“活子都”恢复名誉了!
“活子都”依然如故:宽容、大度、谅解、谦和,只是少了一层严厉。
造反者们也在不同程度地反醒自己,忏悔自己┄
但噩运开始在他们身上降临!
南国的夏季多发梅雨。
昨夜的闷热天气使午某一夜未能睡好,窗外被乌云遮住的一抹月光时隐时现地透进屋里,他望着那一朵朵的乌云,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乱糟糟的脑子里总也抹不去十年前的那一天。他在自责!他在忏悔!他也不知自已那天怎么了,他真的恨那个遭他毒打的“活子都”吗?那个培养他成才的校长吗?最让他感到痛苦得是“活子都”还是那么对他,好象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阳光里夹着蒙蒙细雨,断断续续。午某一夜的昏昏沉沉,第二天醒来,顿觉身体不适,他匆匆赶公交车去上班,便道年久失修有些凹凸不平,雨水积满了凹处。午某试图赶乘驶来的一辆公交车,只要他像常人一样迈过一处积水便可赶上这辆公交车了,他也像常人那样做了,但怪事发生了,他没有迈过去,此时他感到腿不是他的一样,他试了几次就是不听使唤,他想喊,却喊不清什么了┄
医生诊断他患了脑血栓,口齿不清、双腿麻痹。 那年他正当“而立之年”!
他再不恨谁了,他不恨“活子都”!不恨那夜的乌云!不恨那一汪积水!尽管那积水是从天上落下!
从此他靠人搀扶或拐杖安度余生了┄
不知要捱过几个3650天呵!

许某拼命地工作着。他拼命地练功:压腿、踢腿、拿顶、下腰┄
他勒头、扎靠、登靴┄
他从那三张桌子上一遍一遍地翻台蹒┄
他知道错了!他以为恩师那么喜欢他是别有用心,是在他那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毒草!他现在明白了,恩师是把最崇高的国粹艺术传给他,恩师是爱他的,恩师是把几代人的艺术积累和恩师的几十年舞台实践的艺术精品,毫不保留地传给了他。他愧对于恩师呵!
他把恩师教给他的戏又恢复了。剧团排新戏了,恩师推荐他担任了最好的角色,他又一次流出了悔恨的眼泪!
他仍然拼命地练功,拼命地演戏,他以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忏悔!但十年前的那一幕总也抹不去,总在他的脑海里萦绕,折磨着他的心理,折磨着他的生活,折磨着他的一切!
那是去南方某地参加的一次拍摄任务,外景地已选好,摄制组人员背的背抬的抬地向场地出发,许某背着一台摄像机,尾随着前面的人走着。越过一片田野便是一个小山坡,田野的尽头与小山坡的连接处有一条1米宽50公分深的小沟壑。噩运在此发生了!目击者说,这一条小沟就是一个唱青衣的也能闭着眼迈过去。但尾随其后的武生演员许某在跨越此沟时却未及一个唱青衣的,一脚便陷进了沟里,同时另一脚也陷进去,如同地底下有人拽他一样,整个身体都随着双腿的陷落而蹲坐在沟内。后面的人叫他起来,他说:
“我起不来了!”
后面的人说:
“别开玩笑了,怎么起不来?这条小沟就是头扎进去也戳不了脖子呀。”
“真的起不来了,我觉得下身没有知觉了,使不上劲┄”
后面两个人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拽便松了手,谁知他又瘫坐在沟里,真的起不来了!
医生诊断:高位截瘫! 又一个“而立之年”!人生之青春,舞台之青春,艺术之青春呵!
一间斗室,他端坐在轮椅中,上半身的虚胖和下半身的细瘦,双腿像面条般,体形越发不对称了,双目已失去了往年的光泽,呆滞地望着墙壁,墙壁上挂满了他的剧照,只有那些剧照还能带给他一些宽慰。 他没有怨恨,没有怨恨田野的那条沟,更没有怨恨那田野下的土地┄
只有在“恩师”去世的时候,他大哭了一场!他在斗室的墙壁上挂上了“恩师”的遗像┄

恢复传统戏后,汪某可以说青云直上,加之剧团新编的一出“猴戏”几乎影响了半个地球,而主演就是“活子都”力荐的汪某。于是各种声誉、名誉、荣誉接踵而来,汪某的身价扶摇直上,于是汪某的眼睛再不向下看了。
一次重要演出,由于他对导演在戏中某处的改动有意见,于是便“罢演”了┄
一次去日本演出,由于他日趋显现的“角儿”派,想演出就登台,不想演出就罢演,剧团领导深怕到了国外会影响国人形象,于是便取消了他的赴日资格,从此他怀恨在心!
一次年会,酒席上他掀桌摔凳,泼酒砸杯,詈爹骂娘,好端端的欢乐气氛被搅了,人们不欢而散!

领导“怕”他了,群众也“怕”他了,人们近而远之地避开他了┄
没有人再找他,也没有人求他什么,他只有对着树木发火,对着“恨天无柄,恨地无环”的天空发火,对着他认为引发他发火的东西而发泄着他的无名之火!
他没有过忏悔,他更没有过自责。他自认为他的荣耀、他的成功是他自已创造的,是天生的,是与生俱来的。他崇拜傲慢、自大、蔑视和狂妄。他走进了一个无人之境,他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至今没有清醒!
越来越不听使唤的“金箍棒”失去了风响和光环!
抛在空中的宝剑也难以入鞘了!
一日他在街上行走,一顽童见之,尊声“爷爷!”他顿时一愣,回家面镜,见两鬓已挂霜了,屈指一数,方知年愈花甲之龄了!
但他依然如旧,眼睛还是望上看的,他已习惯成自然了,人们远远见他皆溜之┄
在一个生灵的世界里,他却无了生灵┄

我的体会:
天平总不能向一方倾斜,因为事物是平衡的,平衡为美!
我不相信有因果报应,但我相信做恶事的人,心鬼在作祟!

本贴由白学河于2005年10月30日14:15:4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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