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1981年6月10日第四版有一篇报道,提到《文昭关》是"余派"名剧。这个说法值得商榷。

<<文昭关>>是汪桂芬一派的保留剧目,后来孙菊仙一派的演员也唱过。谭鑫培也有此戏,但晚年已不常演。谭派传人言菊朋、贯大元都演过这个戏,但另外一些谭派演员如王又宸,余叔岩则不演。谭派名票韩慎先生(夏山楼主)是陈彦衡的弟子,与言菊朋同师学艺。他晚年虽也教人唱<<文昭关>>,却明白表示那是他自己杜撰的,并无师承(我亲自听慎老对我说的) 。贯老此戏以汪派为基础而略有变化,言则纯粹根据自己的嗓音条件自出机杼,连唱词与一般人都略有不同。

听先姑父何静若老先生谈过一件往事。民国初年,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安徽督军倪嗣冲有一次做寿演堂会戏,由余叔岩任后台提调,负责邀角排戏码。叔岩找到孙菊仙,孙一口答应演全部<<鼎盛春秋>>(即全本<<伍子胥>>,从<<战樊城>>起到<<刺王僚>>止) 。除<<樊城长亭>>由叔岩主演外(余的<<战樊城>>是看家戏) ,孙表示愿从<<文昭关>>一直演到终场。叔岩知孙老年事已高,说得到办不到,肯定唱不下来。他便暗自做精神准备,同时也有点怕累,希望能推就推。<<樊城长亭>>一下场,余叔岩就想赶快卸妆离开后台。这时被孙菊仙看见了,立即把余叫住,说:"小余三儿,你可不能溜走,你要是走了,我到你鳖窝里也得把你掏出来。我只唱<<文昭关>>,剩下的全归你。"于是叔岩只好接着把戏唱完。观众中余迷甚多,对孙的老腔老调并不感兴趣,因此反而皆大欢喜。但这一事件说名,即使在特殊情况下,余叔岩也没有唱过<<文昭关>>。张伯驹先生知叔岩最深,悉其事亦最详,其晚年所著<<红毹纪梦诗注>>,亦未言及叔岩演过<<文昭关>>也(惟怕老说,叔岩未演过<<鱼肠剑>>,而先姑父何静若先生则告诉我他曾见余氏演此戏,就在这次倪宅堂会) 。

自40年代以来,真正把<<文昭关>>唱红了的是杨宝森。杨虽为余派传人,但<<文昭关>>却是他自出机杼,根据本人天赋条件安排设计了一套唱腔唱法,最初曾求教于王瑶卿先生,并在其堂兄杨宝忠的协助下日益完善,形成了他本人唱法的独特风貌。连宝森本人也从不自认为这出<<文昭关>>是余派唱法。所以正本清源,循名则实,应该说<<文昭关>>为杨宝森的拿手戏,而与"余派"无关。

余叔岩的<<沙桥饯别>> 余叔岩成名后,一共灌制了十八张半唱片,至今流传。其中又以晚年在国乐公司所录<<沙桥饯别>>唱段为诸片之冠。盖炉火纯青,腔嗓俱佳,"只千古而无对" 。但此戏余氏平生并未正式演过,只是在家调嗓时用来练唱。得其传者二人,一为李适可,一为刘曾复,都是通过间接渠道学会的。李别号止庵,曾在百代公司录制过这一唱段的唱片,与余氏晚年唱法略异,所以叔岩灌片时对人说:"听听我唱的比李适可怎么样!"刘曾复先生则通总讲,能唱全出。40年代初,陈大濩北来拜余叔岩未遂,乃从曾复学此戏,而陈自己又有所改动。回南后便以独有之余派剧目为号召屡次演出,并由范石人制谱,通过电台教唱。后来张文涓也会唱了。其渊源实得自刘老,惜世多未知内情。1957年,我从曾复先生学会此戏,始知陈、张等人所唱去余氏原样较远。北大校友欧阳中石同志及我本人均藏有刘老此戏录音,可资佐证。但刘老本人则甚谦虚,总说这戏是他自己杜撰的。其实刘老每一戏都学本源,并非杜撰也。

按京戏<<沙桥饯别>>有两种唱法。一种以老旦扮唐僧为主角是龚云甫的拿手戏,李世民由硬里子应工,相当于<<太君辞朝>>宋王或<<望儿楼>>李渊这一类型的角色。另一种以老生扮李世民为主角,唐僧由小生应工(姜妙香能演此角) 。叔岩唱片问世不久李盛藻即在北京三庆(或庆乐)戏院贴演此戏,其时在陈大濩北来之前,惟李非全宗余派。文化大革命前夕。曾复先生曾建议彼时正在中国戏曲学校执教的郭仲霖先生与姜妙香先生同授此戏,俾勿失传,惜未实现。近闻沪上友人谈,有人认为此戏以小生扮唐僧为陈大濩所首创,这未免本末倒置,数典忘宗。盖余、姜诸老习此戏之时,陈大濩即使出生也大约还未学戏呢。

余派戏的小唱段

余叔岩少年时期以"小小余三胜"的艺名驰誉天津,因演出过度疲劳,倒仓后嗓音很久未能恢复,于是他乃致力于做工戏,有时还演武生戏。及20年代初他嗓音大好之后,仍不时演做工戏和以念白为主的戏。如<<盗宗卷>>、<<审头>>、<<失印救火>>、<<打严嵩>>等,唱工都不繁重。但余是有心人,虽一出戏中仅有几句[散板] ,他也精雕细刻;或以狮子搏兔的功夫,全力以赴,一定要搏得彩声。我生也晚,没赶上余氏全盛时期,只从张伯驹、刘曾复诸先生处学了一点余腔,并请贯大元先生传给我几出余派戏。我感到,余派唱工戏固然应该大力钻研,就是有些做工戏里的小唱段,也值得仔细琢磨。这里姑举数例。

<<审头>>的陆炳,照余派唱法一共有六句唱词:两句[散板] ,四句[四平调] ,像马连良所唱的"狗汤勤下堂喜洋洋"等四句[摇板] ,余派是不唱的。但这六句唱词必须落三个满堂彩,否则就不成其为余叔岩。据贯大元先生说,余、贯二人此戏皆学自名票恩禹之。第一句[散板] "号炮一响人头落"的"落"字比<<战太平>>的"撩铠甲且把二堂进"的"进"字还要多两层起伏,使的是一个必须唱足的大腔,不等唱完彩声就起来了。到了[四平调]的第二句"过往神灵饶过谁" ,"神" 、"饶"都走高腔,尤其是"饶"字,一定得满宫满调,又是一个满堂彩。第三句开头"戚贤弟"三字即马派[四平调] "狗汤勤"三字所本,但马把"汤"字容易唱倒,"勤"后须加"哪呀哦" ,实不及余腔大方。余把"戚"字连拖三板,推出"贤弟"二字,轻垫"呀哦"二音,又是一个满堂彩。所以贯先生的结论是:余先生的小段唱工确是少而精,绝对不比大段唱工省力。

再如<<战宛城>>的张绣,本武生应工,由于谭鑫培常唱,余叔岩也以此戏擅场。这出戏也只有八句[西皮散板] ,余氏演出,同样也要落三个满堂彩。第一句"听一言不由我怒气上升"的"升"字使宽音大腔,放得很长,唱得很响,比<<打侄上坟>>里"掌尔的嘴"的拖腔还要长而用力,显得有激情,自然落一个满堂彩(1929年杨宝森在大中华公司录有此段唱片,限于时间和自己的嗓音,此句不使腔,所以不大精彩) 。然后第三句"叫人来带做骑前把路引"的"引"字后垫一"哪" ,走高腔翻起,又得一满堂彩。然后到第二段[散板]的第三句"前也思后又想无有计较"使一低长腔,有百折千回之态,再落一满堂彩。李少春在40年代也唱过这出<<战宛城>>,但基本上宗杨(小楼)派,所以就没有把重点放在唱工上。而杨宝森的唱片所录的后面两句,基本上唱出了余派的韵味,在台上我相信也会落满堂彩的。

再如<<回荆州>>的鲁肃,一共只有一场戏六句唱,而且尺寸很快,不易讨好。余派的唱法则在第四句"过后方知失计谋"的"谋"字上使一哭腔,全走低音。据张伯驹先生说,同样也能落得彩声。

再如<<打严嵩>>和<<盗宗卷>>,都不是重头唱工戏。<<打严嵩>>余氏在长城公司录有唱片,倒数第二句"从今后不把你当尊官敬"的"敬"字使低长腔,在台上唱肯定落彩声。1936年我在北平看余演出的<<盗宗卷>>,逢唱即彩声不绝。又如<<一捧雪>>和<<黄金台>>,各有一嘎调。余氏的意见是:如果嘎调唱不上去就别唱这出戏。可见唱工虽少也甚为不易,这就是余派小唱段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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