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毯之恩

记得1962年在天津中国大戏院，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赵燕侠合演，阵容强大。他们演一个月，下边是中国评剧院接演，新凤霞、李忆兰。但在演出头一天，李忆兰临时请假不来天津了，这可急死人！中国大戏院杨经理是戏院的老经理，他从前就认识我。他对我说：“凤霞，这是‘好钢用在刀刃上"的时候。”剧场登报声名李忆兰因事不来天津，一个月票全部售出，如有愿意退票请来退票。结果无一人退票。一个月34场戏，每日有戏，星期天日夜演出，我一人主演34场戏。杨经理陪同厉慧良先生来中国戏院后台（我们全都住在中国大戏院后台）。我因政治上是摘帽右派，待遇谈不上，是劳改对象，住在放电器的黑暗小屋。我看见杨经理陪来的人不知是谁，经过杨经理介绍，厉慧良先生说：“你是我们前辈李兰亭的妹妹呀？啊！你人小辈不小哇！我还叫李兰亭老师呢。”“您别说了，咱们菜园子改平地，扯平了。”大家笑了。厉先生说：“有什么需要，我能帮助你点什么？”我说：“因为我的政治情况不好，住个房子就不错了。”杨经理看看我的床，摸摸被子说：“这么薄哇？”我说：“我带厚被子，因政治情况不好，谁也不敢帮我扛行李，我背不动啊！把衣服也盖上，还行……”慧良激动地说：“人都是一样，台上红火，台下冷落。咱们是演员，台上是咱的本事，谁也打不下去。我受的苦难比你多，不算什么。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最高兴看你几个戏都是有杨金香、李兰亭的满台威风！听见我给你叫好拍手了吗？”
下午，杨经理和厉慧良先生又来了。杨经理报着一床新被子，厉慧良先生抱着一条紫色毛毯。他们进了这间黑暗小屋，说：“凤霞，这34场戏可是得唱好呀！好好唱下来，这一个月可是一定要叫响啊！杨经理叫家里给做了一床新被子，我也送来一条毯子，这是大哥的一点艺人的情分，也是不忘杨金香、李兰亭对我们的交情。”
厉慧良先生已经作古了！到今天我也不忘厉先生的一毯之恩。

（摘自 《厉慧良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