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调二黄(汉戏),不单是皮黄腔类的元老、大类,就是全国各大戏类评比排位,也属孟伸。从清代到“文革”,除一些边远省区外,连岭南闽粤也有堂堂正正的、用中州韵唱的客家汉戏,直到今天。它一度曾去南洋、新加坡等地域开码头,弘扬中华文化。它的渊源和繁盛地域在江汉平原,遍及陕、豫、湘、鄂、赣。几百年来,打造府河、汉河、荆河、裹河、白河五大路子(流派);另有现今尚存的陕南安康汉戏,也应入围为六大流派。如果您喜爱中华戏曲又求索其奥妙的话,从桂、祁、滇、川诸大戏里不难品出其“汉味”。——川戏的“弹戏”及“胡琴”就是“梆子”与“皮黄”,京戏更不用说了。
一般剧种分生旦净丑四行,细分又有文武小生,大小花脸诸角。汉戏,严守“十大门”,即:一末——老生、二净——大花脸(老脸)、三生——正生(大红脸)、四旦——青衣旦(正旦)、五丑——丑行、六外——二红脸(武)、七小——文武小生、八贴——武旦花旦、九甫——老旦、十杂——武花脸又称“架子”。虽然严有门类、归工不移,但也根据技艺高下,择优选任。如《取成都》刘璋一末三生谁优谁先;《定军山》黄忠,净、生皆可。南阳汉戏则“守训不移”,考究传承与品相。
因笔者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写有《南阳汉戏说》(《河南戏剧》80.3)、《汉戏艺术丛谈》(《中华戏曲》87—88年各辑)、《南阳戏曲繁盛录》(南都学坦)87—88各期及《说‘锣鼓经’》(《地方戏艺术》83.3)浅文,这里不再赘言。下面就土二黄与汉戏、京戏谈些看法。
这个题目琢磨有年,有些触悟,近日才在《越调与皮黄渊源略述》里谈说出一点。由于自幼与戏曲、师友、名伶的交往,又因工作关系接触观赏到各地不少戏曲门类,故认为:皮黄的渊源在豫、陕、鄂交际地区,也就是今天河南的南阳、洛阳,陕西的商洛、安康,湖北的阳、襄阳地域内以往的“土二黄”(也叫“山二黄”或“靠山黄”)或可称谓“原始二黄”,或许也是程砚秋先生所说的“前秦腔”?南阳淅川等地素有山二黄,应是南阳汉戏根源。陕西安康汉戏,湖北襄阳汉戏亦应如此。汉戏,顺汉水东传。武汉等地的繁盛,实由近代工业引入的必然,它的根系本是西面的土二黄。在《前锋报》社姚绍震先生教我汉戏(京戏是后来向音乐老师陈奇等学的)时,听老艺人云:山二黄不文气,有野味,细听很好,没有工整的板眼。有时他们还“申黄申黄”的哼哼。再如何锡铭、祁荣斋先生他俩原越调票友后转入汉戏,认为土二黄有越调味。汉戏《刀劈三关》中雷振海听报子报后喝令“把番王绑了”后有土二黄味:
番王:(被绑后示问)喂,难道你国待客就是这个样儿?
雷振海:(抽剑)你女造反,吃我一剑。
番王:坏了,坏了。(西皮摇板用梆子腔唱)公主儿造反害了我,害得老子不得活;(转散唱收)悲悲切切上城垛,(上城跪介)公主儿到来把话说。这段戏,丑角表演、唱腔粗俗幽默,加与“上城垛”用“咦……,”的拉腔,总是台下鼓掌。特别此后番王劝唱:“公主儿讲话少教训,哪有个儿媳叫骂她的公爹老大人?”这当儿番王竟松开双手比划,当士兵“喂”声后番王又反唇讥对“你们为啥不绑紧呢?”说完自动背手为绑。如此滑稽,能不引来满场大笑?
如果这些风韵是山二黄的遗响,倒是挺叫人喜欢的,好多年前,看电影上党梆子《三关排宴》,细听公主、四郎哀求太后,太君宽怒的悲切唱腔,不由人觉得这是山二黄,它和汉戏的西皮好近似呦!50年代在西安看安康汉戏时也曾勾起探求山二黄的梦想,在饭馆里还听到过品味羊肉泡的老人,闲片秦腔《张连卖布》与“汉调”有缘云云。如此种种,“前秦腔”或“前二黄”应是汉戏的先声?
在湖广人翰林编修顾嘉蘅于道光27年(1874)任南阳知府(五次连任直到光绪,留有“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辩襄阳南阳”名联……)期间,社会安定,汉戏极盛。晚清时唐河张湾汉戏科班(窝班)“三字”辈已不计办了多少科,刚出科的小伙和白发老人同台,无法称呼。“河字”辈名生张河英生前告知:那时老少无法“呼兄叫弟”故才办了“玉字”、“富字”、“河字”辈科班。按5—8年办一科,已可上数到咸丰、道光年间。建国前,三字辈有三林(净)、三略(丑)了了无几,只能看到玉字辈的玉绪、玉明,富字辈的富红(名角麻旦)、富青(六外),河字辈的河旺(名生)、河容(八贴)等等,已是老中青搭配了。除张湾外,赊店、石桥、内乡……都办过科班。可见南阳汉戏之盛。于实说,各地方剧种都有不少长处,京戏多给于吸收。我们民族自北宋有了“戏曲表演”以来(君若不相信,请读《梦华录》,勾栏瓦肆内,连台唱正红),不知多少艺人、文人、家族、社团呕心沥血才创造出:“四功、五法”这套非凡的“虚拟表演艺术”,——中华表演体系,和德意志布莱希特、俄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鼎足为三。昆曲注入联合国非物质文化名册,京戏呼为国粹,主要根基于此。因而,无论任何剧种视国粹为已有切切不可。
就历史说,汉戏比京戏先生,起码说京戏从汉戏吸收诸多营养,从余三胜起直今天,有的剧目不还插唱汉调?“没汉戏就没有京戏”这话莽撞了点,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直到今天,京汉同台献艺,并不费难甚至文武场面同用亦然合拍。笔者抗战期间就见识过。
抗战后,南阳城内汉戏、京戏与后起的高台曲并存而立,长演不衰。年节时戏码更有趣,汉戏《刘备招亲》、京戏《甘露寺》,前者汪洋生扮乔玄,后者则是马洪良,都是优化后的阵容。观众看了这个看那个,齐说“都好”。京戏唱“劝千岁杀字休出口,细听老臣说从头”,汉戏则唱“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有本奏吴侯”,同板同眼,煞是迷人,《四郎探母》也是你唱我唱双赢皆乐,京戏铁镜公主着满人旗装,汉戏没此时尚,仍是凤冠插翎。京戏到回令被赦,“镇守北天门”去之为终;汉戏往往下场接唱《昊天塔》。在四郎《别母》时,京戏把四郎被家人“拾起来”唱,悲痛中放开急下;汉戏走前又痛劝原配一番;我的妻一旁眼哭坏,泪珠打湿凤头鞋。好言好语来劝解,延辉决不负裙钗;今夜为夫回北塞,大破天门即归来;我若忘了恩和爱,马踏尸骨无葬埋。一家人只哭得咽喉改(哭头罢,起五更介),哎呀,忽听樵楼五更来,鼓打五更月而歪,一团紫气正东来,抛妻别母回塞外(扫句)……。这时一家悲凄不止,慌乱一团,六郎把令剑递给四郎急走,四郎妻怨恨地追打六郎,八姐九妹搀扶下太君下,这样处理,似觉顺畅家常,贴近生活,富艺术性。
大家捧柴火焰高,几百年来南阳人们对汉戏的扶植关爱,是有这样的造就。艺人“敬戏如神”,苦练精化。因此四方艺人,纷纷到南阳搭班,大多落籍不去。汉河派余洪元传人汪洋生,陈伯华师妹化姣,荆河派领班人张锦华(后任南阳汉剧团团长到故去),襄河派名净陈大宝(宝亭)等,纷纷融入,汪洋生生前曾说,我原到四川搭班,还入“文昌会”(旦行“菩萨会”,净行“魁星会”……)后回湖北到光化搭襄河班,最后来南阳落籍不走值得。众知,南阳号称“三多”(指学校、戏班、寺庙);再就是”南阳土好能养人,南阳人好不欺人“了。凡在南阳落籍并做出贡献的人,自古至今,都受到人们敬仰。古代的百里奚,诸葛亮名垂宇宙;就是建国后下世的自幼从均县来宛学戏的周九(艺名,名玉山),今天花甲老人教育后生还说,“你要品德像周九一样”。因他用尽心力,“敬戏如神”唱一辈子好戏,故下世出葬日一街两行百姓为他送殡,叹息不已。周玉山功力非凡,古稀后仍不示弱,《打今枝》中配郭暖,在《醉酒》一场中越喝越气,越气越喝,最后恼急唱出“可恼金枝太无理,不该仗势把人欺,怒气不息进宫去,要与贱人见高低”后,“呕吐”—“色变”(变脸绝活),脸色由红而煞白,踉踉呛呛走下,掌声暴鸣。戏迷们赞誉:“玉山打个嗝台下闻酒味”;这虽是捧场戏言,但也反映观众对他和汉戏艺术的热爱痴迷。
周玉山是这样,抗战时来南阳的京戏艺人余金声搭汉班后一出《红霓关》(饰东方氏,河旺扮王伯当)打响。建国后余任淅川汉剧团编导,文革时故去。清时南阳赊旗,修建有梨园祖庙(“老郎庙”)供奉李隆基,大殿楹朕写“昔时唐朝真天子,今朝梨园圣明君”;有庙产,每年年节和农忙封箱时,不少戏班到这里来共生交流技艺。如庙宇不毁,定是梨园胜景。
由于地理人文造化,南阳汉戏一直繁盛了三百多年,很可能和其它汉戏各流派,都对京戏有所传承,这需要我们共同来寻求研讨。笔者曾在西北求知,工作多年,陕西汉戏、秦腔有所接触,“商山道”和汉水水系把关中、陕西和鄂西北、豫西南连为一体,经济文化交流密切,这里的“土二黄”哺育了汉戏,汉戏又明显的哺育了京戏,岂不是“顺理成章”的嘛?关于这个问题的探讨,很需要豫、陕、鄂研讨戏曲的同志们共同努力细心求索,多多交流,方能澄清,使皮黄戏类的渊源与相互关系更加明确起来。最后,愿我们民族戏曲艺术常新,通体的美学光环永照人间。

2004-7-12日草就
2004-8-18日改就

本贴由王兵翔于2004年10月16日21:32:09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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