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一篇《散板的力量》,寄给杂志后我是颇“心惊胆怕”了些日子。因为,以我一介连“票友”都不配的外行身份,并且“斗”“来”“米”也分不清,竟然奢谈什么唱腔,必然是“怎不令人耻笑?”因此,原本以为这顿骂是挨定了。然而出乎在下意料的是,不但没有人出来斥我荒谬,笑我无知,甚至还真有不少朋友很是夸赞了我几句,这其中竟就有小文中大不敬的创腔“大腕儿”。如此看来先前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一天“金乌坠玉兔升”的时候,我还就真琢磨了琢磨这其中的缘由。我知道其实并不是自己的见解有多高,而是通过对散板的“礼赞”,重又让大家看到了传统中许多有价值的不一般处,竟是如此被我们忽视。是啊,多少年来谁让咱老习惯了目不斜视勇往直前了。殊不知,当前的科学研究却认定人倒着往前走才健身强体呢!
看来,如果我们放稳了心态,别那么动不动就没来由地自高自大蔑视古人,没准儿还就真能得着大济呢。因为京剧传统中的宝可多了去了!也许是我得寸进尺吧,上回说了唱腔,这会儿再斗着胆说说一些久被咱们遗忘的好戏,比如《朱砂痣》。
不知怎么地,我打听了回《朱砂痣》就跟魔怔了似的,老也忘不了。甭管是剧情,还是唱腔,都那么有琢磨头儿,透着有韵味。
先说这个戏,应该说是京剧艺术讲述特点和中国戏曲“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功用观的“活化石”。他讲的本是一桩老掉牙的故事,而且看似复杂阶情节实则极为简单。韩员外生子从小被强人拐去多年,于是买妻延嗣,但知其为夫治病自卖自身,于是让他们夫妻团圆。后二人为感谢韩员外大恩,买子相赠,不想竟是韩员外亲生之子。很显然,这是扬善的主题,但它却包裹上一个个极有可看性的情节,并充分运用了误会、巧合、悬念等手段,前后照应得颇讲究、严密,虽则是整个一个概念化的故事和主题,愣能让您看得津津有味,的确该算很不错吧?
其实,我认为这出戏之所以让人难忘,并不在故事、情节,而在戏中那几段优美的唱腔。那可真是太美妙了!比如,“洞房”中,韩员外的[二黄慢板]“借灯光看娇娘用目观望”,看似像一般[二黄慢板]那样并不逾矩,但几代演唱家们将这段唱通过第二句“风光”的吞吐,第三句“脸上”的俏丽,第四句“难配鸾凰”拖腔的过渡和婉转多姿,以及最后“所为那桩?你何妨细说端详”的跌宕妩媚,无不于[二黄慢板]的格局中透出那独具的异质与秀骨,可好又好在不张扬、浮躁。至于“我乃救你急救你困救你贫困,全你节全你义全你婚姻”的[二黄垛板],唱得抑扬有致,干净漂亮,一气呵成,虽为[垛板],但却唱出了以往[垛板]没有的魅力和唱腔儿,而且充满京剧艺术家在歌唱上动态的音韵美。再比如最后“团圆”一场“吴官人你真乃是言而有信”一段[碰板],气口活,腔儿的变化如天马行空,收放自如得令人叫绝,从中让我们明白了后来那脍炙人口的“谭派”《将相和》中蔺相如“老将军你何必身背荆杖”一句的“祖宗”竟是在这一都快被人忘干净了的《朱砂痣》中啊!
也许不少朋友会问:“《朱砂痣》真有这么好的腔儿吗?”您去听听啊,绝对不会笑话在下少见多怪的!那位朋友问了,您都说早没人演了,我们哪听去啊?问这句话您可给我接着要借题发挥的“肩膀”了。
我觉得,当前不是很多人觉得没什么戏可唱吗?编新戏固然意义重大,但毕竟不是谁都可轻而易举就心想事成的。其实,不少具实力的京剧新秀,为什么不在许许多多已被搁置多年的老戏中寻觅些各方面可圈可点,虽被淡忘,但确实既有艺术魅力,又可被今人赏识,特别是符合自己艺术特点,便于发挥讨俏的剧目,令人耳目一新呢。这就如同古玩爱好者捡漏儿一样,练的是眼力和智慧。其实,这可是件绝对划得来的好事,说它事半功倍一点不为过。有这么好的事,您要没条件,何必非要平地抠饼捣鼓些个注定要失败,或失败成功很难把握的新戏呢?
就像我前头说的,如今都开始兴倒着往前走了,咱也别一根儿筋地当傻把式了,静下心来在老戏中觅觅宝,兴许等您再转回头来,眼界和前途都更光明了呢!

(摘自 《中国京剧》杂志 20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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