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艺渐渐远去

梁秉堃

今天上午，我们又要送走熟悉的李婉芬。

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天以前的傍晚，再次听到一个噩耗---北京人艺的老演员李婉芬突然离去了。夏天的日子里田冲刚刚病故，刚进入冬季走了马群，现在紧接着又增加了一位。

恰巧，后边两位都是在苏联名剧《带枪的人》里扮演主要角色的演员，马群扮演列宁，田冲扮演雪特林，剧里有这样一场好戏，十月革命胜利以后，农民出身参加红军的雪特林在斯摩尔尼宫过道里，与列宁偶然相见，又不认识，于是产生了很有情趣又很有意义的戏剧场面，也就是说列宁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雪特林进行了非常亲切的谈话，并且耐心地告诉他在哪里能找到可以喝的开水；当雪特林得知刚才见到的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就是列宁时，兴高采烈地一脚把水壶踢飞。记得，五十年代末在首都剧场演出的时候，这场戏总是受到观众的格外欢迎，台下常常是笑声不断，掌声不断，议论声不断。十分遗憾，今年里"列宁"和"雪特林"相继都离开了我们，留下的只有他们的录音，因为那时候录像还是很个别的事。

李婉芬要比田冲和马群的年龄小---只有六十八九岁，当年属于青年演员。记得，五十年代末她扮演《骆驼祥子》里虎妞的时候，有过这样一件令人难忘的事：虎妞的扮演者有两位，一位是舒绣文大姐，一位是年仅25岁的李婉芬。在演出的过程中，一天，已经看过舒绣文演出的周恩来总理，特意让秘书给剧院办公室打来电话，问哪天是由青年演员李婉芬演出虎妞，为此，院领导立即安排了一场李婉芬的演出，并报告了周总理，于是，周总理和邓颖超果然都来看戏。当晚，李婉芬演得很用心很投入，戏也进行得很流畅，观众反应强烈。演出结束以后，周总理和邓颖超照例走上舞台向演员和演出人员致谢，邓颖超来到李婉芬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你演得不错嘛。"李婉芬听了以后激动得热泪盈眶，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定意义上说，这场演出影响了李婉芬的一生。

近些年来，从北京人艺舞台上走下来的演员、导演、剧作家确乎不少，粗略数一数就有---曹禺、刘厚明、夏淳、刁光覃、石联星、田冲、方德、马群、董行佶、徐洗繁、赵恕、包瑛、李婉芬、田春奎、任宝贤、郭家庆、申芳江，等等十几位之多。老党委书记赵起扬也走了，于是之由于身患重病已经不能再与观众见面。曹禺先生曾经激动地说，他一生最喜欢走进剧场后台化妆室，去闻一闻散发在那里的淡淡的香味儿，可惜，他和他们都已经再也享受不到这种只有"剧人"才能体味到的幸福了。笔者最近独自一人到空荡荡的首都剧场舞台上走了走，站在那里望着冷冷清清的观众席，眼前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半个世纪以来，这里演出过的戏和演出过的人，以及观众与台上热烈呼应的情形，真是有一种"落花流水人去也"的味道。作为参加北京人艺工作46年之久的我，每每想到此情此景，心中总不免油然生出一种悲凉苦涩之感。

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作为以于是之为代表的北京人艺的那个时代已经渐渐地远去了，伴随着老版《茶馆》演出的封箱息演而渐渐地远去了。对此，我们可以遗憾，可以惋惜，甚至可以悲痛，但是我们似乎又只能是无奈。大约，《红楼梦》里的王熙凤说得有些道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