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嫂娘吴妙贞闯进馆驿披头盖脸的一番斥责,包拯接唱下面的〖散板〗:
“嫂娘年迈如霜降,远路奔波到赤桑。”
这两句唱得很抒缓也很真切,尤其“年迈”两字,虽是轻叹但也十分动人,“霜降”的“降”字尾音自然上挑,很是悦耳。这个装饰音一下就把嫂弟之间的亲情又拉近了,试想一下,若是生硬的落在四声上,就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类似的处理还在《盗御马》中出现过:“又只见看马的人睡卧两旁”。“旁”字的尾音同样上翘,表现窦尔墩怕惊醒看马人的心境。之后的“远路奔波”四个字,明显把字头、字腹、字尾唱满,又低徊婉转,一下就把对嫂娘的心疼体贴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了。
接下来由缓转急,和吴氏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唱〖快板〗。但必须强调的是,这绝不是两人在争吵,与《断密涧》里李密和王伯党的那个名段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包拯对嫂娘是敬畏的,铡包勉是为公,但欠了吴氏的人情,他要赔情,这是《赤桑镇》的目的。铁面无私的人也要讲人情世故,也要讲孝义恩情,这就使戏台上包拯这个人物更丰满了也可信了。面对嫂娘咄咄逼人的质问,他是在申辩、解释,而绝不是顶嘴。吴妙贞在气头上,听不进包拯的解释,骂他是“人面兽心肠”。
包拯则无奈的接唱:“劝嫂娘息雷霆弟有话讲,且落坐细听我表述衷肠。” 接下来就是《赤桑镇》里最广为传唱的那段〖二黄三眼〗了。这段“自幼儿”在很多裘派的研究文章里都有阐述,我不详谈了,但我想强调的是这个腔对于花脸行当是一个创新,在唱前面还有几句恳切的念白,整体流畅自然,腔随情至,迭荡起伏。单看唱词也很精彩,可以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全剧的核心和转折点。里面也发挥了很多裘派唱腔所独有的特色,比如“铭记心房”的“房”用了喷口;“前辈的忠良臣”的“臣”字用了扔腔(就是字音不断,突然甩出去有猛的收回来)的唱法;还有“到如今我坐开封”的“封”字,利用鼻腔共鸣延了四板,十分好听;“除恶霸”的“除”字、“未正人”的“未”字唱(chu)、(wei)音而不上口;最后一句“弟若徇私,上欺君、下压民,败坏纪纲,我难对嫂娘。”唱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这一切唱腔的设计,情绪的收放,又无不是围绕人物得来的,毫无矫蹂造作的地方,一气呵成唱下来,不单说服了吴妙贞也说服了观众。
吴妙贞无理可辩,但仍是伤痛欲绝。包拯叫人拿来孝巾,字字坚定的颇有誓言意味的唱道:
“劝嫂娘,休流泪,你免悲伤。养老送终,弟承当。百年之后,弟就是戴孝的儿郎。”
吴妙贞也不愧是个坚强明理的老人,终于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并奉酒为弟饯行。包拯的压抑心情也终于“拨开云雾”了,嫂娘的大义明理,使他感动的赞道:“好嫂娘!”。这一声真是气贯冲天,也使观众为之释怀,接着唱〖快板〗:
“嫂娘亲他把那真心话讲,肺腑言感天地荡气回肠。明是非主正义贤良高尚,劝包拯爱黎民永作忠良。深施礼谢嫂娘恩高义广,小弟我放粮回再孝敬嫂娘。”
圆满的结局,使每个人都为之心慰。一出半小时的唱功戏也画上了句号。观众在精彩的唱念中与舞台人物无时不在做着心灵的互动,观众不是单纯的在欣赏表演,而是融入其中,与人物同忧同乐,全剧既没有最常见的“假、大、空”的创作弊病,也没有现今新编戏中往往“形式大于内容”、“哗众取宠”的误区,这是十分难得和可贵的。而且其立意和内容就是在今天也仍有现实意义,这正是它经久不衰,流传较广的原因。必须指出,本剧集裘派艺术之大成,是学裘赏裘特别要钻研的剧目之一。全句中,即便是最委婉的唱腔,裘盛戎也没有唱媚唱软,很注重花脸的行当要求,该收的地方就收,绝不拖沓卖弄。这往往是后学者所忽略的,有些学裘的演员好像必须唱成生腔、旦腔才能体现人物的内心活动,这就使人有“妹妹腔”的感觉了,其实裘本人是很注意“龙”、“虎”音的适度收放的,正如前面对唱腔分析中说的,每个字每个腔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另外,全剧中包拯共呼唤过五次“嫂娘”,而五次念的都不一样,各有特点,毫无重复。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不能充分的阐述我的观点和对裘派艺术的感受。也由于水平有限,也不能尽解其中三昧。我只希望给大家带来一点点有益的启示,提供一点儿欣赏裘派的思路,欢迎大家批评交流。
浪费了大家宝贵的时间,深表歉意,谢谢!
2003.11.23
本贴由裘迷于2003年12月08日18:20:30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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