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进士》中一句台词的讨论

前些天，和傅祥麟同志聊天，谈到《四进士》里的一段台词应该怎样理解的问题。
宋士杰打抱不平，替杨素贞越衙上告，告倒了顾读、田伦这一伙贪官污吏，他却因“百姓告官当有罪”，被判充军。出来公堂，宋士杰尖刀杨素贞之后，听说堂上坐着的按院大人毛朋就是当时为素贞写壮的先生。这位机智的老“刑房书吏”顿时计上心来。于是他回身重进公堂，向毛朋分辩：“百姓告官当有罪，无有壮子我告不成！”毛朋听了宋士杰的话，唱了三句：“本院奉旨出帝京，明察暗访为黎民，为伸冤才把状子写”，第四句却是“王法条条不徇情”，很不好解。而宋士杰接着唱的“大人奉旨出帝京，明察暗访为黎民，有朝一日回朝转，凌烟阁上标姓名，你是大大的忠臣！”也好象并无必要。似乎不如直接连到下面毛朋的唱词“柳林写状为百姓”，宋士杰接着唱“宋士杰打的是抱不平”，简捷有力。
傅祥麟同志说，多少年来，这出戏就是按周信芳先生的台本这样唱的（马连良先生的台本不这样），唱到这里总感到有些别扭。现在想改它一下，但是经过我们一番研究，才发现这段台词并非不可解，相反，恰好是周信芳先生刻画人物的细致之笔。
毛朋审讯完这一桩复杂的官司，人犯一一发落，心里踌躇满志，正要退堂之时，不料宋士杰突然重上公堂要翻案。“百姓告官当有罪，无有壮子我告不成！”毛朋分明知道状子是自己写的，这两句话像刀子一样刺中了他的要害，一时竟无词答对，但是又不能不答；因此“本院奉旨出帝京”三句，无非是他边说边想的缓冲之词，但是说到“为伸冤才把状子写”，自知失言，又慌忙收住，故意正颜厉色地说“王法条条不徇情”，想堵住宋士杰再别申辩下去。词句似不连贯，其实正是描绘毛朋此时的心理。而宋士杰这个老于公事的“刑房师爷”，当然心里明白，于是转弯抹角说出一通奉承话。毛朋被他一捧，不免飘飘然起来，不自觉地要吹嘘一下自己的“贤良公正”，便冲口而出地说出“柳林写状为百姓”这句，但这句只是一个开头，他还有洋洋洒洒的自我标榜要说，而宋士杰却是安排好钓饵等毛朋上钩的，毛朋脱口而出，小辫子被宋士杰抓住，马上接上“我宋士杰打的是抱不平”这句，直把毛朋弄得无法脱身，最后只好免去宋士杰充军之罪。那么这段台词，就不是不通，而正是高明之处了。
戏是越琢磨，越能加深理解的。

（摘自 萧荻 著《老戏迷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