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的良心

近来我们北京京剧院排演了一台抗“非典”的系列剧目，我想观众一定会说，这种戏不过是应景的政治戏，没有什么好看的，所以有些观众不愿意看。可是只要你走进剧场，你就会立即被艺术家们的精彩技艺所倾倒；只要你坐下来，你就会情不自禁地为艺术家鼓掌喝彩，甚至为他们动人的表演潸然泪下。我毫不夸张地说，每次演出都取得了非常热烈的，甚至是预想不到的剧场效果。我本人每次看戏，更是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因为我不仅为戏所感动，更为艺术家们的良心所感动。因为我知道这每一出小戏都渗透着艺术家的真诚和良心。
就在“非典”肆虐的时候，我们京剧院全体演职员都奉命在家休息。我看到大家都是那样小心谨慎地防御着病毒的渗入，我也戴着厚厚的口罩，不敢随便接触任何公用设施，好象自己已经被细菌包围了一样。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接到了著名演员阎桂祥的电话，她说她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在家里坐不住了。看到那么多医护人员像前赴后继的勇士，一批一批走向第一线，她感到自己有愧于共产党员的称号，她诚恳地要求，只要有机会，她情愿担当任何风险也要到第一线去慰问我们的白衣天使。我当时真为我们京剧院有这样的艺术家感到自豪。接着，张派青衣王蓉蓉打来了电话，叶派小生李宏图、杨派老生杜镇杰、著名老旦赵葆秀等等许多艺术家都陆续打电话给我，尽管他们已经多次慷慨解囊，热情捐款，仍然要求到医院去慰问医护人员。他们这时都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向我请战的，杜镇杰不是党员，但是写来了入党申请书，要求到最危险的地方接受考验。在这样的热情之下，我们剧院就在那非常时期排演了两出“非常”小戏，一出是《非常会见》，一出是《非常婚礼》。编剧王新纪和作曲朱绍玉都是连夜创作，接着利用五个半天，就把戏排出来了。因为那个时候都不敢到外面吃饭，演员都是一早赶到剧院，排练到中午，饿着肚子回家再自己加工，大家不但没有怨言，那高涨的热情真是挡也挡不住。
当然最让我感动的，是我们京剧院的老前辈，今年已经76岁的谭元寿先生。每次捐款，他在文艺界都是最早的，都是让儿子悄悄地送到全国慈善总会。那些日子，他每天从电视中看到全国人民抗击“非典”的情况，越看越着急。就给各级领导写信请缨。5月11日，北京市委在世纪坛召开抗击“非典”大会，市领导请谭老师参加，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邀请，在世纪坛上一站就是40多分钟。那天下着小雨，天有点凉，我站在他旁边，时间长了两腿都发酸，就更替他担心，因为他是那天会场中年纪最大的，我就悄悄问他：“谭老，您行吗？”他头也不回地说：“放心，没问题。”依然摆出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就像他后来在戏中所说的一样：“能够为抗“非典”跑跑龙套，站角助威也是光荣的。”
后来文化局领导问我能否请谭老排演一出抗“非典”的剧目。我想让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排演一出新戏，这在戏剧史上似乎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心里没有底，也不好意思对谭老师去说。我反复思考后，非常委婉地通过电话向谭老师表达了希望他排演新戏的心情。当时他正在医院看牙科，准备拔牙。接到电话后，他表示考虑一下。第二天，谭老就主动打电话给我说：“王院长，我接受任务。”别看这一句话，实在让我喜出望外，这说明京剧史上一个新的奇迹就要诞生了。我马上打电话告诉张和平局长，张局长也非常高兴，马上亲自出面与谭家三代一起研究剧本。而事后我才知道，谭老当时所以有些犹豫，原来是牙疼作怪。经过治疗，他感到疼痛的程度有所缓解，暂时还可以忍受，才表示可以接受任务的。
随后谭老带领着儿子孝曾、儿媳阎桂祥与孙子正岩一起参加了紧张地排练。谭老不愧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他亲自修改剧本，亲自编创唱腔，应该说这出戏的许多精彩之处都出于谭老之手。第一天排完戏，谭老刚到家就给我打来电话说：“院长同志，我想这个剧本不能只表现我们家的事情，还是应该突出党的领导，更要突出医护人员，你看能否这样改动一下……”后来，根据谭老的意见在戏中增加了谭家三代给白衣天使敬礼的情节，谭老增加了一段“三个代表记心间”的唱词。我后来发现每次演到这两个地方，观众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这不仅是因为谭老的艺术造诣，同时也让观众感受到一位老艺术家的真诚。我更是切身感受到谭老对白衣天使的由衷敬意，感受到他对“三个代表”的由衷拥护。因为在生活中谭老总是充满感情地向我们描述他们谭家历代饱经西太后、袁世凯、黎元洪、张宗昌、蒋介石以及日本法西斯统治时期的凌辱和欺诈，给我们描述毛主席、刘少奇、周总理、邓小平、彭真和江泽民、朱鎔基、李瑞环等三代领导同志无微不至地关怀与呵护。所以在建国初期，他的祖父谭小培就为抗美援朝捐献飞机义演，甚至在他病重不治的时候，还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督促儿子谭富英深入朝鲜前线慰问志愿军战士。上行下效，谭门一家一直遵循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准则。尤其是在十六大以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同志亲自到长安戏院观看他们祖孙三代的谭派展演；“非典”时期，温家宝总理通过电话亲切问候谭老的身体；北京市委领导也给谭老写来热情洋溢的信；最近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和北京市委市政府的刘淇和王歧山等领导同志又观看了我们这台小戏，特别表扬了谭老的爱国主义精神，这都使谭老受到鼓舞和激励，所以他唱“三个代表记心间”时，唱的正是自己的心声，唱的正是谭家150年来的切身感受。
现在我们这台抗“非典”系列剧目已经演出了十几场，每场演出都在观众中引起强烈的反响，演出后许多观众还围着谭家三代签名或表示祝贺。然而观众却不知道，当大家欣赏谭老那炉火纯青的表演时，谭老却要经历两道难关，一个是谭老记忆力衰退，背戏词特别难，不但排戏时要背，每次演出前，他不知道还要背诵多少遍，我每当看到他在后台一角背词的情景，我都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另一道难关就是他的牙病正在一天比一天厉害，他总说，等18日演出告一段落，马上就去拔牙。就在到金融俱乐部演出的前一天 ，牙疼使他彻夜难眠，实在无法忍受了，只好提前到医院把牙拔了。我发现拔牙后谭老的精神非常不好，问他明天的戏怎么样？他捂着右腮说：“行，我尽量坚持吧，别让观众失望。”我想这话算不上豪言壮语，却是代表了我们北京京剧院所有艺术家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