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夏,“文革”开始不久,我从《人民日报》社走出来时遇见侯宝林。他拉着我走进旁边的霞公府胡同,悄声问我,我也问他,他说,他的徒弟给他贴大字报呢。说几句就分开了,怕人瞧见。
有一天,报社文艺部几个人聊天,有人说,“造反派”冲进侯宝林家,把他从屋里喊出来 。侯宝林走出时,头上戴着一尺长的纸折成的高帽子,一出门,把这帽子拉一下,又高出一截来,帽子上写着他的名字,还用红色打个叉。“造反派”大吼:“打倒反动权威侯宝林!”刚一喊,侯宝林就趴在院子里说:“您甭打,我自己趴下啦!”这些奇特的举动把这群“造反派”逗得大笑,批斗不起来。
“文革”之后我问过侯宝林,是不是真事。他笑着说:“这是群众的创造。”在那无法无天的年代,谁还有兴趣找这麻烦呢!他倒是向我说过两件事,大概是在“文革”后期,“造反”气焰已显颓微的时候,他在“认罪”时讲过一句:“我罪恶深重,直想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另一次他向我说,在体育场批斗周扬、田汉、阳翰笙、夏衍时,他被揪到体育场。他心里想,能和这些高级官员一道挨斗,这种场合难遇。可后来,斗完那几位之后,他正等着喊他名字,斗争会就结束了,他说:“嘿,我白等啦!”
“文革”后,侯宝林在东四头条买了一个小院,准备组织成立个研究相声的幽默小组。我们约好一同研究相声的幽默,我每天上午去这个小院找他。一天,见院子里一个平箩上摊开晾着米,米上有许多黑色的米虫。我说:“这米里长虫儿啦。”他说:“这是我们家养的。”把我逗笑了。
有一天我到他家时,见他正在宣纸上写大字。我知道许多人向他求“墨宝”,他总得要写的。我们一边谈着,等他写完,钤上名章,再钤闲章。一看他这闲章“一户侯”。李白写的“不用身为万户侯”,这“侯”是高贵的爵位,治理一万户百姓人家,而他只是姓“侯”,只是一户。这正是幽默的奇巧艺术技法,我看了笑起来。
一次,我和侯宝林应范曾之邀,和丁玲、陈明、楼适夷、张仃、郭兰英、文怀沙等同去南通,返回时我和侯宝林两人先到南京。我们同乘一辆车,司机犯规,被交通警拦车。司机走出车外,和警察说了一会儿,没放行。我们急着去赴会,侯宝林只得走出来和警察打招呼。那警察一见是他,就说:“啊,是侯宝林同志,您上车吧。”立即放行。接着我们同去上海。夏天,宾馆屋内墙上有个蚊子。我走过去拍,没拍着,蚊子飞了。宝林说:“你打法不对,瞧我的。”等那蚊子又停在墙上。他走过去,一按就把那蚊子按住了。我看屋顶上还有一个蚊子,我说:“这回瞧你的。”他从洗手间拿出块毛巾,对准那蚊子扔上去,把蚊子打掉在地上,用脚一踩。他做事就是肯动脑筋,在生活细节上都看得很仔细。平时也好问,因此他知识很丰富。我在他家,见他也收藏些字画和木器家具,谈起瓷器、古钱币都能说出些这方面知识来。打扑克他也精,我和钟灵总赢不了他。他朋友多,曾定期约过一些人在一起说笑话。他创作的《醉酒》,就是从王昆说的笑话编出来的。凡是全国性的相声表演竞赛,我都被聘为评选委员,想必少不了他的推荐。我很少画速写人物,可画侯宝林的最多,不止十幅。
(摘自 《方成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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