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戏两年后,基本上就有了个取向:旦角,最喜欢的是程砚秋,老生行里,最好(读第四声)杨宝森。倒不是因为这两家是最高级的(有没有最高级还在两说),而是因为在我的眼里这两家唱出了天道人生---我认为的天道人生。
这两家都是以悲剧见长的,当然,其他的戏也不差。我脑子里的悲剧和悲伤不是一回事,如果要用语词描述的话,可能“悲凉”更贴切些。这两人一副嗓音,天生唱悲剧的材料,以至于我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们的确没有理由活得太久。
一九五八年,他们前后一个月,在合作录完最后一出戏《武家坡》后都逃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因为相似的理由,也有人认为王小波没有借口不死。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认为,杨宝森只适合演儒雅的悲剧人物。我不能想象他演玩笑戏,比如《游龙戏凤》、《盗魂铃》。
后来我终于听到了。
《游龙戏凤》说的是流氓调戏妇女的故事,不过这流氓不是一般的混混,他乃明朝正德皇帝。
有的皇帝是很喜欢微服私访的,这当然是为了体察民情。不过,也有的是出来找消遣的,就像现在的领导下基层,也不全是奔着工作去的。
正德帝在皇宫呆腻了,出来换换新鲜空气。君臣走散,孤家寡人来到梅龙镇,见小酒馆的美眉一副俏模样,很自然的生出点念头,于是使出手段,百般调戏---当然是比较含蓄的。皇帝嘛,还是要顾及身份的,风流而不下流,虽然最后可能免不了还是下流,但场面上的事总是要做足的,不象我们的公仆,因为公务繁忙,不得不省去许多不必要的繁文缛节,三下五除二地直奔主题。
皇帝最后是得手了,不过,也不都是手段高明的结果,到了黔驴技穷的时候,也只好拿出杀手锏了:我是皇帝,你不相信?好,我脱了风衣给你看,里面有龙袍呢。
梅龙镇的美眉可不是好骗的,属于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是皇帝又怎么样?得拿出点真格的。正德皇帝是在答应“封你闲游戏耍宫”的前提下才得以“游龙落在凤巢中”的---我们的某些领导是深得其三昧的。
许诺有时是不可信的,也不全是许诺者不肯兑现,有的时候是没放在心上,忘了。
很不幸,李凤姐遇到的是后者。
正德帝日理万机,风流后便把风流的事给忘了。后来想起来了,派人去接李凤姐,偏偏忘了带信物。也是凤姐精明过了头,怕被人贩子拐了,死活不信,不肯离开梅龙镇。皇帝当然是没时间再烦那鸡毛蒜皮的事,结果是梅龙镇的美眉最后是抑郁而死的---都是爱情惹的祸。
当然,后面那部分戏里没有,不然,就笑不起来了。
按理说,杨宝森是不适合演这戏的,因为他是一个性格内向,落落寡欢的人,有书卷气。他的戏都有一种淡雅清秀的风格,南开大学的吴大徵说“他过多的把读书人的气质注入到剧中人身上”,虽然“他未必是有心这样做的”。而正德帝身上应该是潇洒油滑兼而有之,也就是说,不对路。
但是,我发现杨宝森的这出戏却另有一番风味,他的正德帝一扫前人的油滑流气甚至是流氓气(这也未必是艺人的本意,市场经济也不是今天才有的,艺人也要吃饭),代之的是清新幽默的调笑,他的正德帝多了点书生的优雅---离人物远了也近了,因为他是一个新的形象。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故事人人会说,各有各的说法。只要得法,谁管你是“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 生活里每天上演着其实是相同的故事,网络或者其他媒体都在进行着各自的演绎,只要你玩得溜,“大江东去”与“晓风残月”都可以是一种极至。
我不明白风花雪月有什么不好,虽然我写不出。我不喜欢是因为我已经过了这个年龄。
当然,诠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思维的定势总是让我们不自觉的困在某个屋里而不愿走出来。
《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简称《群借华》,是一出群戏,里面的人物大多是主角,除非名家合作,一般很难出彩。
马连良、谭富英都是四大须生,曾经都进行过前鲁肃后孔明的尝试,结果都不成功,原因很简单,观众的定势和演员的个性使然。
在观众的眼里,鲁肃是个老实人,诸葛亮则浑身上下透着机灵。而两位演员,谭富英是个本分人,老实得有点木讷,演鲁肃正好。而马连良,按我听到的说法,是“梨园行里没这么聪明的”,让他演鲁肃,观众怎么看都是马连良,而扮孔明,好像量身而作,正合适,人称“活孔明”。
当然,这必须是《群借华》里的孔明,那时的诸葛亮正是羽扇纶巾、雄姿英发的年龄。到了《空城计》的时节,那点聪明已经不太够用了,年龄也大了,手下也没什么人了,所以,潇洒是不可能了,更多的是忧国忧民。马连良后来灌制这出戏的唱片时就显得有点不那么对路。
这出戏还得听杨宝森。

本贴由茶农于2002年9月16日19:37:39在乐趣园〖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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