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十年代,社会舆论曾认为先父于连泉(筱翠花)"可与四大名旦分庭抗礼"。有人就问我:"筱派有什么绝活?"我说先父没有绝活,他演的戏跟别人演的都一样,从台词到演法也都是通大路的。只是同一个身段、同一句念白,由他演来,观众的反映比较强烈,印象比较深刻而已。
例如演《乌龙院》,阎婆惜与张文远的互相问候,阎念:"三郎,你好哇?"张念:"我好,啊--大姐你可好?"阎又说:"我呀,我好。"
在一般演员看来,这两句词就是一般的寒暄,可有可无。而先父看来,这两句却是刻画人物不可缺少的一笔。他说阎婆惜日夜思念张文远,所以看到张后既高兴地叫出"三郎",要念得很轻,很亲热;念"你"字时想到张很久不来,要有一种嗔怪的意思,因此有一个小停顿,意思是"你还来呀?"再念"你好哇?""你"字拉一个长音,就把人物看到张文远既高兴又不高兴的矛盾心情表现出来了。在念"我呀"后,想到自己对张的思念和盼望,张却一点不知道,自己很委屈,不由得喘一口气,以深情的眼神,又爱又恨地瞟一下张,接着淡淡地念"我好"。这样就把阎对张的满腔痴情,以及张对阎的假意虚情表现出来了,在有些人看来很没意思的两句念白,他一念却很有意思了。
先父说,同样是做鞋,却都不是为做鞋而做鞋。《花田错》的春兰做鞋动作又慌又快,甚至被针扎了屁股,旨在表现人物的热情和马虎;《乌龙院》的阎婆惜做鞋是为搪塞宋江,因此心不在焉;《拾玉镯》的孙玉姣是借做鞋坐在门口散心解闷,表现少女的情窦初开。所以三种做鞋的心情不同,目的不同,表现方式也不能一样。
演《拾玉镯》都要喂鸡,他却要清楚地叫观众分辨出剧中的鸡是雏鸡还是老鸡;一共有多少只鸡;哪一只鸡最调皮。为此,他要在生活中仔细观察养老母鸡和养小雏鸡的区别,对养鸡的生活进行认真的体验、吸取、消化、提炼,再经过节奏化和舞蹈化的加工使之艺术地呈现在舞台上。
他对剧本规定情景的分析是深刻而精确的。例如他通过对剧本的分析,确定《乌龙院》不应是泼辣旦应工,而应该是花旦应工。通过他对人物的体验,认为《拾玉镯》的孙玉姣虽然是"卖风流",但终归是生长在封建家庭的闺门少女,因此不能三番五次地向刘媒婆问自己的婚事:"几时回音哪?"如果说先父有什么绝活的话,那就是他表演的细腻与深刻、生动与精确。
当年南昌京剧团的王燕华,请假半年跟先父学艺,台步就学了两个月。先是在两膝盖中加一张薄纸跑圆场,后又在头上顶一碗水跑圆场。一个《乌龙院》的出场就学了半个月,先父知道学生心里着急,可是他说:"你跟我学戏,只是照我的戏路来演,不肯像我那样下功夫,观众就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徒弟。"
(摘自 原《梨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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