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相声衰落”的原因

崔金生

近年来,不少报刊发表文章,谈论相声为什么衰落。开出了一张又一张的“药方”,可是深受人们欢迎的相声并没有多大起色,不少观众说相声越说越抽抽儿,甚至一听那些吵吵闹闹的相声就烦!看来相声是患“病”了,而且不轻,可惜接二连三的“药方”不少,可都没瞧到点子上,即没找到“病根”。
相声艺术虽然讲究说、学、逗、唱,但它的主要功能是“说”,“说”是相声的主根,它是一门语言的艺术,相声演员是“说相声的”,不是唱相声的,说是红花,学、逗、唱,是绿叶,你唱得再好,也唱不过专业演员,歌唱的好,您可以改行,当歌星去,因为群众听的是相声而不是别的。
请看大师级的演员,哪个不是“说”出来的,他们的代表作,都是以说为主的相声,不少著名相声演员走红的段子,也不例外。相声大师马三立的作品,几乎没有以唱出名的,都是以贴近生活聊天聊出来的一个个响“包袱”。侯宝林先生是语言大师,他的相声语言讲究节奏美,给人一种美感,所以百听不厌。侯先生的名段《夜行记》、《婚姻与迷信》等,都是解放初期的作品,使相声从撂地走上大雅之堂,和他的相声语言美、干净有直接关系。侯先生不少名段如《关公战秦琼》、《大改行》等,有不少学与唱,但是他有特殊条件,即学戏出身,不是一般演员能做到的,因为他学、唱几乎达到乱真的地步。侯先生的学、唱对后来演员影响很大,但后来的学员大都功底太浅,给人一种贫嘴的感觉,甚至粗糙的杂唱,也糟蹋了相声,根本谈不上美感。侯先生首先是以说为主,恰当地发挥自己唱的特长,所以出了彩,决不是为了唱而唱。
成名的相声演员开始登台往往长期默默无闻,走红时都是有一段打响的相声,这些一炮打响的名作,几乎都是说出来的。侯先生在解放后说的《夜行记》、马三立的《马大哈》、刘宝瑞的单口《连升三级》、苏文茂的《论捧逗》、高英培的《钓鱼》、马季的《打电话》、姜昆的《照相》、王存立的《新兵》等等,无一不是说红的,无一不是语言的艺术,他们大都用相声的艺术语言,刻画出活在老百姓生活中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件,正是这些语言的艺术,在广大群众的心目中,树起了相声的丰碑。
今天的相声没落,首先开刀的是要剔除相声中的语言糟粕。树立相声语言的干净、幽默,创造语言艺术的节奏美,这是说的艺术灵魂所在。侯宝林病危时,单独找侯跃文说的遗言就是:“告诉你,你一定要好好听我的相声,听语言节奏。”这是大师临终时的肺腑之言,说到相声的“根”上了。
今天,这些大师和名演员,留在观众心中的是一些幽默有趣的对话和响亮的“包袱”,大都是美的言语,而不是唱词如何。今天的听众,尤其是老听众对相声的感觉是新段子不如老段子,在说的艺术上北京不如天津。总之,不少段子缺的是语言美和相声味。
今天相声语言里有如下病情,一是贫嘴,“包袱”不够快板凑,或用“贯口”掩盖艺术的贫乏;用庸俗的话与事,拿长辈、妇女和亲友及自身抓哏。多好的相声只要一听拿父母抓哏的情节,马上就打破了欣赏艺术的美感。解放前的相声就是因为类似情况,才不能登大雅之堂,那时家长都不让孩子们去天桥听相声,认为是学坏,没大没小,可惜这种流毒至今不散。过去相声因此而难登大雅之堂,今天大雅之堂也容不得庸俗无味的“包袱”。此外一些演员在艺术上随大流,生活优越不下苦功夫学习语言,基本功不扎实,不结合自身特点创作有独特性的看家本事。如果说相声没落,主要是有没落的演员,总想不下苦功夫,多来名与利,少有认真打磨锤炼自己的风格和艺术的;还有不在说上下功夫,不讲究话语的艺术,如哗众取宠地唱流行歌曲与大喊大叫,这都是博取走样了的掌声。总之相声不能以糟蹋语言艺术为代价来发展,必须强调相声是说的艺术,而美的艺术语言是相声发展的根本,本固才能枝荣。
相声是一朵带刺的花,讽刺是她的基本特性,相声之所以出现以上病情,其根本就是因为没有真正从生活中提炼出好的“包袱”,讽刺与幽默缺席。相声要贴近生活,贴近百姓,写相声就要研究百姓普遍关心的问题,用讽刺的手法,反映人人心中所有、笔下所无的作品,把人民所想、所恨的不良风气,有针对性地加以辛辣的讽刺,演员的表演才有威力,才能在人民口头上流传,才能深入到人民的心坎上,作品才能走红。现在一般段子对社会不良现象也进行了温和的讽刺,但缺少幽默,表演一般化,少有节奏美的相声语言,总是大喊大叫,少有艺术特色,少有王世臣、苏文茂、李伯祥、杨少华那种富有特色的表演。
从表演内容看,只有讽刺子女不孝顺、自私自利、不团结等等一般不良现象的内容,而对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恨得牙根疼的腐败和官场不良现象,没有尖锐的讽刺,听众对贪官腐败恨得咬牙切齿,演员还有滋有味地说这说那,听众能喜欢吗?有的笑也是勉强的,甚至是可怜表演者,如此这般相声能不衰落吗?
相声是用讽刺幽默吸引听众,而为什么相声作者和演员总是对讽刺忐忑不安,无所适从呢?这个病根是相声艺术的“禁区”太严,一选题材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能说。在解放初期就存在这个问题,就提倡“歌颂相声”。记得我们创作相声《逛天桥》时,费心最大的是研究每个人物的出身、阶级成份。主人公设计一个小业主出身的服务员,在讽刺时要有分寸,打抱不平的是铁路工人,因为是领导阶级。在写旧社会天桥时可放心大胆地予以讽刺,在写新社会天桥时用故事情节、人物模范行为以及误会来找“包袱”。这个节目在北京曲艺团演出后,吸引观众的是对旧天桥的讽刺,而歌颂部分效果平平,但最费心血的也是歌颂部分,真是受累不讨好。为什么?就是违背了相声艺术的规律——讽刺的特征。
反右派中,相声《马大哈》的作者和演员都成了右派,说是为社会主义抹黑。这么一来谁还敢再写讽刺相声,一下子就伤了相声作者和演员的元气。于是都写只能写歌颂、演歌颂的相声,写了那么多,演了那么多歌颂相声,有几个立住了?当时马季的《找舅舅》、《英雄小八路》和当时最叫好的相声《昨天》,今天还演吗?而大量的传统相声仍然在播,因为人们喜欢它,有市场。这就说明,凡具有讽刺幽默这一相声艺术特征的作品就生命力强,甚至传代,违背这一规律的,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而今,小说、电影、电视等文艺形式,反腐败等题材都很开放,唯独相声还有很大成分的“禁区”,这些“禁区”都在相声演员和作者的思维中。应该说明的是,讽刺要针对不同对象和事物,是要有分寸的,不是为了讽刺而讽刺,为了“包袱”不考虑后果,那样做也不符合生活的实际。讽刺与幽默是分不开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要提倡幽默的“包袱”,因为讽刺与幽默虽然分不开,但仍有质的不同,讽刺的“包袱”往往一笑而过,而幽默的“包袱”能让人笑过以后,还值得思索,余味无穷。
这样,我们就可以清楚,当今相声的衰落,它的病根就是弄不清事物即相声的讽刺幽默的特征,因为历史和现实的问题,作者、演员都有一种“怕”的精神负担,怎会写出、演好喜剧的作品?再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病因,就是今天大多数演员都过着优越生活,不了解普通百姓的生活,所以创作出的节目,脱离生活实际。
总之,作者、演员,从观念上首先解放,冲破所谓心理上的禁区,要以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结合的实际去冲破种种禁区。只有相声的表演形式和内容都极具现代特色,它才不“衰落”,才有极强的生命力。相声演员在表演和创作上要下苦功夫,从根本上提高素质,要有艺术家的勇气,不要在个人名利的圈子打转转,而应当承担起承上启下的重担。

(摘自 《中国文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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