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还是“文革”时期发生的事,在那个人们灵魂被扭曲的年代,发生在艺术家身上类似事件不胜枚举,在此仅举一家二例论说。
1967年,正当“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戏曲名家们无一幸免地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并关进了“牛棚”,随时听从造反派们的揪斗和游街,最残酷和最灭绝人性的斗争方式暴露在人们面前,厄运随时降临到“牛棚”里的每一成员。已被批斗数次的一代武生李盛斌先生,严重的哮喘折磨着年过半百的他,两番坐科“富连城”的武功练就了他展现在舞台上的高超技艺,可想而知这番功夫的获得不知在他身上留下多少伤痛和疤痕,但那是皮肉之苦,是为了吃艺术饭啊!可今天的伤痛又有何益呢?造反者在他身上落下的拳头数不胜数;开水从头浇下;超乎人们身体承受限制的“勒头”、“扎靠”之后,“活子都”被迫攀登到摇摇欲坠的三张桌子叠起来的最高处,脖子上挂着两只沉甸甸的用细铁丝串起的酒葫芦,任凭造反派们的摆布、羞辱和歇斯底里的叫骂。
日复一日,形形色色的“斗争”手段几乎连造反者都已厌倦,于是李老先生如同其他被专政者一样不在“牛棚”里“享福”了,放出来接受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劳动改造。一天,剧团排练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当排到第一场里一群日本兵卧倒时,正在舞台下清扫垃圾的李盛斌先生情不自禁地瞥了台上一眼,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悦”,这一表情被一“群众”窥见,喝道:
“你什么意思?说!”
“我…我不好说!”
“不好说,你摇什么头?说!今天你不说就饶不了你!”
“我说了,你们可不能批斗我。”
“行,你说吧!”
“那我就说了,有不对的地方你们批评。我认为日本兵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不是那么卧倒┄。”
话音未落,台上一“日本兵”道:
“那你给我们示范一下,教教我们日本兵是怎么卧倒的。”
李先生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扫帚,一跃到了台上,从一“日本兵”手中要过一支枪来,便认真地“示范”着。此时的他完全忘记是一个“罪人”,在他的意识里,舞台是他的生命,演戏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奢望和享受。他是那么执着地、规范地做着这一最普通的舞台动作……
被李老先生的忘我行为认为受到羞辱难堪的“日本兵”,此时并没有被李先生对艺术一丝不苟的精神所感染,“日本兵”喊道:
“好!再给我们示范一遍。”
于是群起而呼应!李老先生哪里知道言而无信的“日本兵”是在整他,就又认真地示范了一遍。日本兵又嚷道:
“我们还没有学会,再给我来一遍。”
李先生此时已感觉不好,但执着于戏曲艺术且又被专政的他,此时没有其他选择,一遍乃至数十遍地卧倒、起立、又卧倒、又起立地“示范”着,直到“日本兵”看倦了才收场,可老先生的手臂已磨出了道道血痕……
《沙家浜》演过无数场了,“奔袭”新四军翻墙一场,战士们在指导员郭建光的带领下,奔袭到刁家后院墙外,郭建光跳上墙头并带头翻到院中,随后战士一个一个地翻墙而过,体现了我新四军战士高超的军事技能和英勇善战。舞台上展现的是一块高墙画布,约二米,墙后由几个人扶住固定,一般是由内行但没有在台上演出的人担任此项工作。这可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在那个年代,这一差事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牛鬼蛇神”身上,这项差事对于他们而言更要加一分小心,稍有差错便被扣上“破坏革命样板戏”的罪名。李盛斌先生与一批被专政者,自然被锁定在这一差事之中。当李先生担此“重任”时,是那么的兴奋,在他的心里只要是在舞台上,无论干什么他都心甘情愿。他手攒着“大墙”布杆早早地候在条幕后,大幕刚刚落下,他便与“合作者”蹲在了设定的位置,幕启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翻墙而过的新四军战士,每翻过一个战士,他都情不自禁地喊道:“领膀子!”、“抱腿!”、“撒腿!”、“脚掌落地!”每当见到某一个战士跟头翻过头了,他又情不自禁地用一只手去扶那即将跌倒的战士……
他完全沉浸在舞台上,他用爱艺术的方式爱着舞台上的表演者。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为了艺术,他是为艺术而生。为了艺术他忍辱负重,为了艺术他抛弃自我,为了艺术他情不自禁地呐喊、卧倒……
但是,艺术家永远是站立者!

本贴由白学河于2005年10月18日19:14:56在〖中国京剧论坛〗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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